“什么?”听罢使番的禀报,广忠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随即,似乎感到巨大恐惧一般,他双目圆睁、面色惨白,手中的纸扇不知何时已落在脚边。
“嗨。”使番单膝跪地,俯身说道,“据本家所雇佣乱破伊贺众来报。在织田家持续不断的长岛攻略中,北伊势诸豪强、国人,便纷纷归于其军门之下。其中便有伊势神户城代、东条吉良当主三郎之后见人,高山千兵卫持宗。”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便接着说道,“而且城中之奉行,亦换成早以与织田家暗通曲款的西条家之人。”
“若是这位高山,老臣似乎有所耳闻,其出身乃是界之豪商天王寺津田宗政之后。在其父故后,与继承家业之兄、津田宗达对立。便抛弃家业离开摄州,孤身前来叁州经商,苗字改为‘高山’以示与宗家决断。其后被先代清康公所重,荐于吉良门下……”坐在一旁的阿部大藏缓缓的说。他转眼看向少年家督,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大惊失色。
松平次郎三郎广忠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如何涌出的惊人力量,他双手紧紧抓住使番的甲胄,把他拎起到脚尖几乎要离开了地面。
“馆主大人,不可!”
在老臣站起身来抢到身旁之前,松平广忠便缓缓松开手。“罢了。”他颓然的摇摇头,面上带着死者一般的灰白。他如同木偶一般的走回主座旁,弯下腰捞起掉落在一旁的白纸扇;然后像是没了魂魄似的,瘫坐在榻榻米上。
“这便是大海啊,义元大人。”骏府城外。甲斐武田家当主、大膳大夫晴信对着身旁一身狩衣、做公家打扮的义元微微欠了欠身。
武田晴信,乃是其先代当主,武田信虎之嫡长子。却因与其父信虎不同,并非刚毅武勇之人,便长久不为其所喜;数年前,信虎几乎决定将他逐离甲斐,终因其夫人三条之方诞下家中长子长孙太郎而幸免。相反,在信虎的乖戾孤僻之下,家中重臣渐渐支持其少主晴信;到了数年后的天文十年,在其师匠板垣骏河守信方与重臣甘利备前守虎泰、饭富兵部少辅虎昌等重臣支援下,武田晴信将其父流放至姊夫今川义元之处、自领家督。
“骏府的天空,还真是高啊”晴信手搭凉棚,向着远处海天交际之处望去。
义元从身旁小姓手中接过天上风筝的绳轴,微微拉动两下。他转过头,看着一副不知是因憧憬或者羡慕而感叹不已的晴信,轻轻地摇了摇头,“喔?如此说来,甲州的天空,便是很低咯?”义元的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哂笑。
“非也”晴信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妥。他转过来,对着义元欠了欠身,“并非如此,只是甲州却并没有如此辽阔之大海,便无法见识这般雄壮的景象”晴信缓缓说道,“于是,本家方才……”
“于是,甲州的馆主大人,方才便想把这片本家领国中的大海纳于支配下么?”义元眯了眯眼,轻轻地打断了晴信的话。
武田晴信一阵茫然,可是公卿似的今川义元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罢了,晴信大人。若是依你看来,作为武家存于世间,究竟依何道理?”他唤过身旁的小姓,将绳箍递了过去。
“若是武家传承于世,”晴信转过身,他用手拖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便抬起头,望着天上的风筝,缓缓说道,“想来便与这风筝一般吧。”
“风筝一般?”义元微微一笑。
晴信举起右手,指着天上的风筝,“正是如此。善待百姓,以四民为风筝之面;任用贤人,以家臣为风筝之骨;名责修法,以制、度为风筝束绳。”他转过身,对着义元轻轻点头。“如此一来,武家便如风筝在这天空一般,在时间与历史长河中随波逐流。想来,这便是亘古不变之道理罢。”
“亘古不变之理嘛?”义元点点头,缓缓从近侍手里接过短矛似的一物。
“这是!?”晴信并没有见过此物,他惊奇地问道。
义元摇摇头,没有回答,“一味追求亘古不变之理,也许总有一天会载满新生事物的历史车轮所碾压罢。”他端起木柄,微闭一眼、瞄着风筝。“若是随波逐流的话,倘若有一天,世间到处都是此物,又该如何呢。”说罢,扣下活机。
“嘭!”风筝应声而落。
晴信双目圆睁。
随着巨大的声响,松千代丸双目圆睁,面色铁青。他努力的咬着嘴唇,显出一副恐怖的神情。
“此为何物?”主座上的家主北条氏纲并没有发现孙子的异色,他带着一丝焦急询问这身前的养子。
“馆主大人,在下并不清楚。”似乎也是对震耳欲聋的声音吃了一惊,纲成长出了一口气,“便由侍奉在下的这位山本向您讲解罢。”氏纲眯起双眼,微微点点头。
“嗬。此物名曰‘种子岛’”跪在纲成身后的山本贞幸俯身说道,“乃是由南蛮人于前年传入九州。”
“南蛮人?”纲成带着一丝疑惑。
“正是由南蛮人传入。此物乃为江州国友村仿作,亦称‘国友铳’罢了。”山本直起身,微微停顿了片刻,“只是其工艺甚为复杂,一年产量也不过数十支罢了。”
氏纲没有理会山本的后续解释。他转过头,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被吓坏的孙子,“松千代丸,没事吧?”他轻轻的问道
半饷,孩子回过神,却发现祖父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便慌忙低下头。“祖父大人,我还好。”
“哼”在松千代丸身前,其父北条氏康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转过头,带着几分苦涩,斥责道,“松千代丸,作为本家嫡子嫡孙,必要承担起本家之家业。汝如此懦弱胆小,若是我等百年以后,本家岂不亡于汝之手中!”
“父,父亲大人”孩子带着哭腔,向坐在身前,背对着自己的父亲俯下身子道歉起来。“十分……十分抱歉!”
“并非如此,氏康”氏纲微微一笑。
“父亲大人!”看到父亲脸上的笑意,氏康似乎如释重负一般。
“若是身为先锋,或是一备之大将,则需要胆识过人,勇猛无前;方才能于两军阵中所向睥睨。”氏纲扫过孩子的脸,目光落在氏康身上。“倘若是身为三国之大名,便须事事谨慎,对未知之物充满敬畏。所以——”他站起身,走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蜷缩在地的孩子身边,将他从地上慢慢扶起。“松千代丸,你要记住,胆小是好事。”
氏纲用手帕拭孩子通红双眼下的泪水,慈祥地笑了起来。
“……此物便唤作‘铁炮’。乃是在下故交,纪州根来寺主持津田监物所制,”冈崎御馆中,堪助看着一脸魂不守舍的广忠,微微摇了摇头,咳嗽了两声。
“喔!”广忠似乎被惊醒一般“堪助,何事啊?”
“馆主大人”堪助轻轻地将铁炮放在一边。他摸了摸下巴,对坐在身前的广忠微微欠了欠身,“若是担心阿九夫人和少主大人,依在下看来大可不必。”他环顾四周,见并无外人,于是便伸了个懒腰,面上浮现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哦?”广忠看着堪助的笑容,似乎感到些许轻松。
“正是如此!”堪助一手叉腰,挺直了身子;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上蓬乱的胡须,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堪助,究竟何出此言?”
“佛曰‘不可说’”他咧开了嘴“若是说了,便不灵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