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不能去见她。”坐在房中的大石原次郎重复了无数次。他坐在那里,一手提笔、另一只手拖着他那刚刚长出绒毛似的胡须的下巴。他神情呆滞,嘴里却念念有词,直到笔上的墨汁滴落下来,将白纸穿透,在案上留下一团乌黑的墨渍。
“大石君。”松平左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表情严肃,而眼神中却透露出无比担忧的表情,“细作来报,织田军已离此地不过十数里了。”
大石将手中的笔胡乱丢在案上,急忙俯下身来,“松平大人。”他似乎没有听清松平左近的话,便低着头,带着一丝慌乱地说道“许久未曾拜会您了。”
松平左近摇了摇头,他走到少年身后,替伏在地上的少年理了理身后羽织上的褶皱,而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馆主大人在临行前已将你收做麾下。”左近缓步转到大石面前,慢慢坐下身。“大石,你便不再是吾之寄骑,乃是如吾一般侍奉馆主大人之直臣。既然同殿为臣,便勿需如此客气”
大石原次郎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左近脸上的严肃似乎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似乎是欣慰,而带着嘉许的神色。早在幼时,听闻父亲战死后便消失的一种异样,似乎又浮现在他的心中。“松平大人!”他带着颤音说道,“在下……”
松平左近一阵茫然。但接着,他看着大石通红的双眼,便心中有了一丝明悟。“非也。”他打断了大石呜咽着的话,换上一副严肃的神色。“大石大人如此女子之态,想必定是对女装颇有兴趣;在下家中尚有一些女子衣裳,乃是内子嫁入本家时陪嫁之物。”松平左近摸了摸下巴,“若是大石大人不弃,那些许久无人使用之衣物,便赠于大石大人罢。”
“并,并非如此!”带着一丝恼怒,大石站起身来嚷道,“真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冈崎御馆中。随着咆哮,一柄纸扇被用力地丢出了门廊。“还有什么,大藏。”广忠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
“织田家侵攻伊势、今川家进出叁河、吉良家背弃盟约。”他眯起了眼,盯着面前的阿部大藏、深吸一口气。
“‘恶事言尽,便是善事’,想来便是这样罢。”山本堪助一口扶着额头,一瘸一拐的走进门廊。他径直走到广忠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此物乃是馆主大人先前所遗失,如今便物归原主。”堪助微微一笑,俯下身,双手递过。
“‘恶事言尽,便是善事。’”广忠沉吟了两声,“大概所谓‘否极泰来’罢。堪助,若是如此,善事又在何处呢?”
“嗬。”堪助揉了揉微微肿起的额头,然后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馆主大人,”他咧了咧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说道,“依在下来看,若是事分善恶;那么既然恶事尽去了,那剩下的便都是善事罢了。若是非说不可,想来唯一的好事便只有——”
“何事啊,堪助!”松平广忠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嗬,昨日在下接到细作来报,织田军已离开长岛城、一路向西进发;若推算时间。”堪助眯起眼睛“其军势抵达神户之时,便是今日了。”他对着广忠微微欠身。
“织田军离开了长岛城?”大石原次郎盯着光头武士的脸,“织田信秀已经围困长岛愿证寺足足月余,如何说走便走?”他一脸惊讶,就好像听到的是菩萨或佛祖降临这般不可思议的言语。
“正是如此。”松平左近摸了摸一丝不挂的光头。“若是依在下来看,却也无法知晓织田信秀之意。”他从怀起掏出一章旧的发黄,但叠的很整齐的纸“但看过军师大人所留锦囊秘信。在下便一目了然了。”
“喔!这便是堪助大人所留的……”大石原次郎看着他手里那张发黄的纸,不由得想那张传给自己的兵法奥义。“这纸,还真是堪助的风格啊。”他喃喃自语道。
“阿嚏、阿嚏”堪助打了两个喷嚏。他用手用袖口在脸上抹了抹,便继续说道,“长岛其城。在下从冈崎大败回归伊势之时,便有所在意。此城甚为坚固、且支城林立,往来其中之信徒,不下万人。”
“馆主大人。”堪助抬头,一脸兴奋的说道,“在下若是城中守将,休说一万大军;便是十万敌军来袭,凭借此城,在下亦有一战之力。只可惜,”他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严肃之色。“愿证寺坚守不出却早在信秀计划之内。”
“愿证寺众坚守不出,若是早在信秀策划之中”沉默许久的阿部打断了堪助的慷慨演说。“若是如此,便不需要如此这般地、大费周章围攻其寺与其他支城了罢。”他摇摇头,“这岂不是白白损兵折将?”
“阿部大人,”堪助点点头“正是如此,其目的本身并非攻城,而是挟大军过境之威,迫使北伊势诸豪强、国人降服于其军门,并送上人质罢了。若是大概是得知了阿九夫人与少主尚未随同馆主大人一道回归冈崎,便欲使其为人质,从而逼迫本家罢。”
“如此,便好了。”女子对着铜镜,帮着坐在镜前,做僧侣打扮的大石挂上一串念珠。大石向镜中望去。她眯着眼睛,嘴角上翘,显出一副开心的模样,似乎并不因为眼前的危险而有一丝纠结。而她身上的一袭白色僧衣似乎便如同西方阿弥陀如来坐下的观自在尊者一般。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贫僧本证寺睿空,不知——”大石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不知夫人……”
“咱便唤作”她像是短路了一般,突然似乎将父亲的嘱咐忘的一干二净。不过遂即,她便发现了错误,小声地改口“贫尼瑞光院法汲,见过睿空大师。”
“阿弥陀佛。”大石双手合十,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好吧,见过夫君大师。”她一脸无奈的样子,吐了吐舌头。
看着俏皮的笑容,大石心动不由一颤。他伸出手,拦过她的腰,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女子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没有一丝防备,她一阵茫然。他低下头,轻轻的吻上了她的额头。
“睿空大师!”女子推开了他。她带着娇喘,斥责道“此乃佛门净地……”
“虽是佛门净地,亦无碍于相悦之两情。”老僧推门而入,他抚着长须,面带微笑,“事急从权,二位便速速离开本寺罢。便与方才,本寺佃农便传来消息,织田军势已经离开神户城,向本寺而来了。”
“那便劳烦大师引路了。”大石原次郎合十双手,对他深鞠一躬。
两人带着简单的行装,便从屋后的小门中离开了寺庙,走过了路中的转角,便消在满是落叶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