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凰。
仰着脸,看着天空中从上至下飘落的雪花,凉凉的拂过脸庞。
我来这里,是为了涅凰,一把名为涅凰的剑。
父亲在一次醉酒后曾经笑着对我说:“要不是因为那把涅凰剑,我又怎么会要你这个麻烦。”
从那时起,我便深深地记住了涅凰剑的名字。
要不是因为这把剑,我的记忆怎能会变得如此的支离破碎?
到了现在,也不过就差万念俱灰。
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笑容被撕裂,遍地的残骸将曾经全部都生生剖开。眼前是血淋淋的事实,是郁清啊,那个一向带我如亲的兄长,居然告诉我他要毁了整个隐剑山庄。
他说:“你不是琦温尧的女儿。”
我说:“但他是我的父亲。”
他说:“你知道你娘吗?”
我躲闪着他的目光。
“是被琦温尧杀死的,为了得到那把叫做涅凰的剑。”
天仿佛塌了,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我不知道那把涅凰剑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因为它要死这么多人。
爹死了,娘也死了,整个隐剑山庄都因为它毁了,最后,有关于它的人,都死了,可笑的是我却还活着。
我还活着,还有郁清。
我好久都没有再见到郁清了,有的时候,我甚至都将他忘了,遗忘的彻彻底底,就像我现在已经再也想不起来师父的容貌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涅凰。
虽然我的生命中仿佛无时无刻都不跟它有关,但是我还是没有见到过那把剑。
我原本以为它是在那场大火之后是被郁清拿走了,可是直觉却告诉我没有。若是他拿了,事情定将不会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废墟中已经看不到曾经的一切了,就连那写着隐剑山庄那四个大字的木牌也在埋进了雪中,拂掉雪,字迹淡淡,显然已是在风中风化了。
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心情了,飞雪扰乱了我的视线。远远的,我向夙茗还有莫离招了招手,我想对他们说我们这就走,可是最后我却只看到了夙茗突变的脸色还有莫离从腰间拔出的剑。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将我抓紧,踏雪飞身,迅速就掠出了很远。
夙茗和莫离在身后紧紧的跟着,但是当越过一个狭隘的街巷时,我便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抓着我的那个人蒙着面,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在他的身上我却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熟悉。
“郁清?”我唤他。他却不应,直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才将我放了下来。
我看着他将面巾取下,微微喘息着,脸被冷风冻得通红。
我后退了几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玉儿……”他仿佛没有听见我在说话,只是低声唤我的名字。
相视良久,我终是忍不住走上去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巴掌。他被我打得偏过脸去,拳头紧紧的攥着,我听着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事到如今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对不起我什么?
只是心中的话在看到他眼中的伤痛的时候全部都变、化成了无声的哭泣。
我很久没有哭了,不知为何每次哭的时候都是在他面前。他抹着我脸上的泪,手上的茧硌得我的脸生疼。他道:“是我不对,玉儿,都是我的错。”
可是你有什么不对,你又错在哪里?
我拂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我看到他眼中不知所措的慌乱,可是我却用力告诉自己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玉儿……”他又继续唤我,“我不想再报仇了,我也不想要什么涅凰剑了,我们离开这里,可好?”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陌生的让我害怕。我见过他的关心,见过他的狰狞,见过他的不择手段,但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无助的表情。
我哭着哭着却哭笑了:“郁清,你可是想回到那时?”我拉过他的胳膊,仰着脸微笑着看他,但说出的话却只有我才知道的残忍,我说,“哥哥,师父他已经不在了。”
在隐剑山庄时,我一直都唤他作哥哥,他也一直如兄长那样待我。再后来,隐剑山庄覆灭后,他便做了我的师兄,我们是同一个师父。
他果然猛地推来了我,力道大的让我不禁摔在了地上。
反应过来后他又连忙扶起我:“玉儿,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好吗?我们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找一处地方好好的活着,玉儿,跟我走,好吗?”
他抓着我的手仿佛再次放开我就会消失了一样。
我不知道郁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种样子,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变得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无助。
“我不走,我不能走!”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在他眼中找到曾经的他,曾经不择手段满手鲜血的他,“那年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忘,我忘不了,忘不了你带着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还记得我爹死的时候吗?你逼问他涅凰时他看着你的表情……还有隐剑山庄上下百十多人,每个人死了之后你都不忘了上去补一剑。那时的你呢?郁清,你现在究竟是在逃什么?”
他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玉儿,不要再说了。”
声音逐渐低了下来,痛苦而无力。
我却继续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郁清,你,究竟是在逃什么?”
我的话像是将他彻底的刺痛了,还未及反应就见他手里拿着剑狠狠的刺在我身上。白色的裘衣,剑刃上鲜红的血。
我忽然又想起师父,师父死时也是这么一个景象,只是我没有他那么安详,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郁清颤抖着松开剑,过来环着我,下巴从背后靠在我的颈上:“玉儿,玉儿你为什么说那些,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想起那些事。你知道吗,当你提到那时的时候,我便连我自己都忘了,我眼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想着杀人,玉儿,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根本控制不了。”
他不停的说着,我却只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当时,在隐剑山庄的时候,你杀了他们的时候,不是还想着将我杀了吗?那时的你,是控制不了吗?
郁清啊郁清,这都是报应。你的报应,还有我的报应。
我的命的确大,没想到这样两次竟都没能死。
只是想到第一次是郁清,第二次还是他,我就不禁想笑。
醒来时看到的便是夙茗和莫离,夙茗看见我刚一睁开眼睛就惊喜的大声道:“莫离,莫离少主醒了。”
莫离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和以往一样,只是我觉察到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们这是……”我没想到刚一张口说话,就感到胸前异常的疼痛,疼得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夙茗摇头看着我:“少主,幸好我们将你发现的早,要不然再晚一步你就要死了,而你死了,我们就也活不成了。”
莫离端了一碗药过来,夙茗接过,拿着勺子喂我:“少主啊,下次你无论去什么地方,还是让我们跟着罢,看你一点武功都不会,真不知道教主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这么放心的放你出来,我要是有女儿,要么教她习武,要么就天天看着她。下次你可别再为难我们了,要是再出了这种事,光吓我就要被你吓死了。”
胸前的伤让我说不了话,张嘴都困难,没办法对夙茗说抱歉,只能默默的一口一口的喝着她递过来的药汤。
这一晃便又在客栈中呆了很久,我并不曾仔细记过日子,只是觉得后面的事却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发展,在我伤好了七七八八以后,莫离站在我身边问我:“郁清要怎么处置?”
后院中一间非常破旧的屋子,郁清散乱着头发,面上是各种污秽,他蹲坐在角落里,环抱着双膝,手脚皆被锁链束住。
我走近他,缓缓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拨开他凌乱的头发,看到的是一只呆滞而又无神的眼睛。
我看了眼莫离:“你将他怎么了?”
莫离道:“他伤了少主,做了那样的事,我不过是将他禁在这里罢了。”
“只是这样吗?”
“是的。”
“把他放了。”我的声音冷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我说的。
莫离的脸上终于露出为难:“少主,这个……”
“我叫你把他放了!”莫名的怒火我全都撒在了莫离的身上,我原本以为我这么说他便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可谁知他却垂下头,对我道,“少主,这人事教主要的,我不能放。”
“娘她难道不是要把人交给我来处置吗?”
“教主直说要您处置,但并不能放。”
我无言以对,只是方才那怒火瞬间冷了下来,变作了心中的无限伤感。
我向店家要了些吃的,一点一点的喂着想要狼吞虎咽的郁清,他像是很多天都没有吃饭了的样子,吃着吃着,我便见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就像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无助而无依。
我用丝巾沾着他的泪水,擦着他的脸:“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难道是你没能拿到你要的你便伤心了?”
不知道他们对郁清做了什么,就觉得他眼神恍惚,神智也有些不清醒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柔的说着:“这都是你自找的,是报应。”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
但我还是逞着强,继续说着伤他的话:“你这又是何苦呢,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做事要敢作敢当,既然做了,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在之后我却没有想到,这句话,居然是我说过的最可笑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