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那天漫天飞雪，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莫离在我身后静静地站着，夙茗将各种包裹塞到马车里。我看着冷凝霜在殿前遥遥的望着我，张开口，无声的对我说：“玉儿，一路保重。”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就仿佛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远到我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地方。
我远远地向着她招了招手，转身上了马车。听到夙茗扯着嗓子喊道：“教主，我们会保护好少主的，你就放心罢。”
扬起的长鞭，马儿嘶鸣。
飞雪路，滚滚红尘。原本我一直不想进入的江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世外，就这样，陷了进去。
天月教距离市井之地异常的遥远，经过了整整半个月的奔波，我们才来到了城门下。
——扬州城。
书上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但我看，即便是在这冬雪之际，扬州也是极为热闹的。
树上的雪压完了树枝，小桥下的水不再流淌，而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们弃了马车，进了城。莫离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在我和夙茗身后沉默地走着。一路上还未到扬州时，夙茗便对我不停的说着扬州，说扬州看的不是扬州，而是烟花。
我不解的问她：“那不该是在三月吗？”
她哈哈一笑，神秘的看着我道：“少主，这你就不知道了罢，此烟花非彼烟花。”说着她忽然转过头，看了站在身后的莫离一眼，轻咳一声，伸了个懒腰立即改口道，“夙茗我原本就是扬州人氏，一到这地方，感觉就像鱼进了大海，浑身舒服。”
只觉得伤神，我摇头不再去想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站在桥上，看着裹着厚衣来来回回过往的人群。也许是太冷，也许是人情，只觉得这个地方异常的安静。
都说人多了热闹，但也不过如此了。
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夙茗对着我道：“少主若是来玩的，我可是知道很多地方，少主想去哪里，就放心的让我来带路罢。”
我脸上不由得渗出了细细的汗道：“不用了，我就是来随处看看罢了。”
若不是她，我们从天月教来都这里又怎能用的了半个月的时间？
夙茗一脸失望，摇晃着腰间的长剑，剑山的流苏随着她的摇晃一荡一荡的，她踮起脚尖，四下看着：“那我们去哪里好呢？”
莫离道：“前面有一家客栈，我们便去那里歇歇脚好了。”
客栈内果然比街上热闹，人声嘈杂。店小二给我们送上了一壶酒，还有几样小菜。
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的人，坐在角落里，看着面前高声或低语的食客，心中忽然涌起几分不自在的感觉。
夙茗大口的扫荡着桌上的菜食，莫离小口的扒拉着碗中的米饭，我则是望着旁边的桌子。
就见我看的那张桌子前坐的一人忽然拍案而起，扫视他身旁坐着的一圈人道：“你们知道明阳子最后怎么了吗？”
那圈人纷纷摇头：“李二狗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了，赶紧说来给大伙听听，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我们听来最起码也能图个乐趣。”
李二狗听了故作神秘之态道：“那一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仅仅几个回合，明阳子就败给了冷凝霜。”
“几个回合？怎么可能？明阳子我是见过的，能在几个回合就让他败倒的人我可不信，还有那冷凝霜，我可听闻她虽然杀回江湖但是已经功力最起码废了七八成。”
“哼！你说你见过明阳子，我还说我见过冷凝霜呢。还什么功力废了七八成，你倒是见了。”
“我……”方才还理直气壮的人立刻变得面红耳赤。
我用手肘推了推夙茗：“明阳子是谁？”
夙茗头也不抬：“明阳宗宗主的名号，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明阳宗的宗主历年都叫这个。”
我继续听着那桌人讲话。
“冷凝霜行踪飘忽不定，虽然名头大的很，但是江湖中真正见过她的人又有几个？”李二狗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压了一口茶，突然道，“我见过她。虽然没有看到她的真面目，但是我确定那个人是她。”
“嘁。”周围顿时传来一阵不屑的声音。
“冷凝霜武功盖世无双，剑倾天下，多年前将江湖搅得是血雨腥风，几大正派都被天月教给灭了，那时江湖上可谓是提起冷凝霜就胆战心惊。可是，就这样的一个人，你们可知道，竟然是一个女子。”李二狗长叹了一声，“说起心狠手辣，如毒似蝎，可这些都不足以描绘冷凝霜。我见到她时……”
我正听着，却见夙茗突然拍了桌子，起身道：“真是的，吃个饭也不安生。”
“少主。”她对我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她走到那桌前，指着李二狗道：“喂！教主是你可以见到的吗？还有……”顿了顿，夙茗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教主的名字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莫离迅速离开了我身边。
只是一转眼，客栈里的人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李二狗狼狈的仰躺在地上，饭和菜皆倾在他身上，原来他坐的那张桌子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夙茗抓着剑，而莫离抓着夙茗的手。
“你放手！不然别怪我连你也打。”夙茗咬着牙，可是莫离仍是死死的抓着她。
这时，李二狗看着他们俩，却是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目中瞳孔猛地放大。他颤颤巍巍的指着夙茗：“你，你们……你们居然天月教的人。”
夙茗无法用剑，于是伸腿踢了那李二狗一脚：“算你有见识，还不快滚！”
依旧是坐在角落里，动也不动，我看着夙茗和莫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也离我很远。我虽然一直呆在天月教，每日里都见着冷凝霜，但是，我却并不觉得我对这些有多少感情。
离开了那里，无论是天月教，还是冷凝霜，这些都是距离我陌生而又遥远的。
这是我第一次出入江湖，那时，我还不知道，天月教在江湖上，究竟是怎样的。后来，当我知道了的时候，我的心，却是平静得无法再起任何波澜。
我注意到夙茗和莫离无论是衣服还是剑上都着一个繁杂的图案，我问夙茗那个图案是什么。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夙茗这时却目光复杂的看着我，像极了冷凝霜在对我说话的时候。
她说：“那时天月教的标志。”
我上下瞅了自己一圈，然后问她：“那我怎么没有。”
“少主。”她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离开客栈，我看到街上的行人见了我们，就像见了瘟疫一样，全部都目光怪异，纷纷避开。
夙茗重重的哼了一声，走在前面：“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姑娘吗？！”
本来就不多的行人被她这么一嚷，瞬间就全部都不见了踪影。
莫离安静的跟在我身后，我转过身，对他道：“娘她出来时，有对你们交代过什么吗？”
莫离认真的想了想：“没有，教主只说只要少主开心便好。”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想去隐剑山庄看看。”
跟着师父时，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下雪了，我站在那里，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安静的将这地方覆盖，已经无法想象这里曾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满目疮痍。隐剑山庄自从被灭之后，这处地方就变成了一处死地。
悄无声息地，我走到了那片看不出原貌的废墟之上。
忽然想起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那时是个夜晚，他抱着我坐在屋顶上看着天空中的明月，目光深远。他道：“玉儿，隐剑山庄是你的家，你要在这里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要任性，即便是有一天离开了，也要回来。因为爹只要在的话，就永远不会丢下你。”
可是这句话在今日想起却是刺耳异常，脑中晕晕的，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废墟的中央，抓起一把地上混着泥土的雪。
我没有让夙茗和莫离跟过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表情。回过头，正看到他们远远的看着我。
我已经分不清这片废墟曾经的位置，仔细想来，却发现脑海里关于这里的记忆也越来越淡，我忽然害怕起来。师父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在一定的时间之后都是会忘记的。可是我不想忘记这里，也不能忘记这里。
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爹重重的打在我脸上的手掌，最后化作了郁清狰狞万分的表情。
呵，可是，现在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时间，真的能抹杀这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