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霜。
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多年以前将江湖搅得腥风血雨的一个人,在多年之后,竟然站在我面前,就如同一个平常人一样,用手摸着我的脑袋。
“玉儿,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我一动不动的坐着,身体发僵。
她想过来拿走我手中的剑,我却固执的抓着不给她。
“玉儿,丢了它,我会给你更好的。”她声音好像师父一样,虽然不严厉,却让人不可违逆。
我的手一抖,剑就落到了地上,那是师父给我的东西,一个沉甸甸的,压在身上的东西。
她作势要将剑拾起,我拍开她的手:“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丢它。”
她看着我,似是无奈:“那你继续便抱着它罢。”
我将身子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再看她。
郁清从门外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躬身道:“教主。”
冷凝霜对着他点了点头,向我交代了几句,转身便出去了。
空旷的大殿内就剩下我一个人,想起师父的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终于还是实现了。
——玉儿,你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就算你想呆,这里早晚也有你呆不下去的时候。
只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刻会来的这么快,只觉得师父才刚刚说罢,那个小院,那个我一直待了数年的小院,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有人在那院中放了一把火,昔日的重重又再次被如数埋没在火焰中,燃烧殆尽。
师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轮回,这便是你的报吗?
隐剑山庄的结果如此,你的结果亦是如此,难道,这就是报应?
冷凝霜没有片刻便回来了,她坐到我身边,让我偎依在她怀中,我靠着她的身体,那种冰冷的温暖让我又再次陷入回忆。曾经,我在梦中梦到过多少次,梦到我的母亲,一个并不美丽却非常和蔼的妇人,我紧紧抱着她,安心的枕在她的膝上,听着她静静的诉说。
可是,多少次,多少次醒来后发觉那不过是一场空梦,一个幻境,空荡荡的房间里剩下的不过是寒冷。
多少次的伤心,连泪水都已经干涸了。
我就这么靠着她,恍惚间冷凝霜已经变成了我的母亲。
她在我耳边轻柔的说:“玉儿,叫我一声娘罢。”
视线模糊成一片,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只是下意识的唤着她:“娘。”
从床上醒来时冷汗彻底的沁湿了背上的衣衫。
冷凝霜坐在我床边,仍旧是那黑色金边的衣衫,只是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她的脸,无法用言语来描绘,如玉一般,毫无瑕疵,美的让人窒息。于是,我就那样看着她,半天移不开目光。
可她忽然笑了,眼角弯起,如同新月,她对着我道:“玉儿,你醒了,知不知道娘昨晚有多担心你。”
我伸手想抚上那张脸,看看那脸究竟是不是真的,可是在即将触碰上的时候她说的话却让我的手彻底的僵在了半空中。
原来,昨晚的梦,是真的。
冷凝霜,我居然叫了她娘。
想起前一阵子江湖上的那个传言,我又恍惚起来。
她拿过我的手,重新放到了被子里。对着我道:“如果累了,就好好睡一觉,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疲惫就会过去的。”
她说完便要离开,可是被我捉住了衣角。
“怎么了,玉儿?”她转身问我。
“没,没什么……娘。”我慌乱的躲着她的目光,却不小心瞥见她眼底的一抹深邃的笑。
冷凝霜重出江湖,天月教重新崛起。
这件事情又一次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多年以后,隐剑山庄的事情已经几乎被遗忘,可是这件事情却又将那被灭的隐剑山庄再一次扯了出来。
只是,所有人都仿佛将涅凰忽略了。
——涅凰剑,那把曾经在冷凝霜手中,在江湖引起过一场腥风血雨的剑。
瑞雪天,望眼望去,满目银白。
我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的手已经连剑都拿不起来了。冥霜被我收了起来,压在杂七杂八的衣物下面。已经一年没有将它拿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它是否在里面生了锈,掉了屑。
身边没有人,只是想着,不禁笑了出来。
师父啊师父,你这又是何苦?费了那么大的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值么?
想起他死时那种安详,看着满目的雪,我不知道我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冷凝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环在我身上,她附在我耳边:“玉儿不高兴吗?谁惹玉儿了?娘为你做主。”
只是这样温柔的一句话我的冷汗又差点冒了出来。
冷凝霜,我是知道的,你根本就不是我娘,这个戏,算算手指我们已经做足了一年,今日,还要再继续演下去吗?
可是我脸上却露出笑容:“没有啊,没有人惹玉儿,只是玉儿见了雪,不开心。”
其实我是很喜欢这样的雪天的,即使它再冷,也都是干净的,不比人心。
冷凝霜想了想,最后干脆命人将这雪全部扫走,从此以后的冬季,我便再也没有看到过雪。
我见郁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见他时,他都依旧是老样子,不卑不吭。无人时他便站立着,独自望着远方,有人经过时,他便偶尔向旁人打一声招呼。
但我一直都只是看着,却从来没有接近过他。
有的时候我想,或许我们是相似的,丢掉以往的天真,将面具撕裂开,我们都是赤裸裸的,没有心的人。
我不懂得爱,他也是。
就像隐剑山庄被灭时我没有哭一样,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哭的。
哭,也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但除了哭,我也有弱点,那就是,会怕,对这世上有些事情的无法描述的畏惧。
——我怕死,也同样怕生。
但该来的总是还要来的。
冷凝霜终于还是忍受不住,有一天,她凑在我耳边问我:“玉儿,你知道涅凰吗?”
“涅凰?涅凰是什么?”我睁大着眼睛看她,不明所以的道。
“是一把剑,我曾经将它交给了你爹。”她对我解释。
可我却装傻:“但是爹他已经死了啊。”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她搂着我开始叹气,乌黑的青丝从肩上滑落,如同缎墨。我忽然想起师父,一身白衣是那样的不染封尘,但他鬓间的白发,却将他的疲惫毫无掩盖的露了出来。
我扯着冷凝霜的头发,不经意间用了几分力道,她执过我的手:“玉儿,莫要在动了,娘也会痛的。”
我悻悻的收回手:“玉儿错了。”
她笑起来:“无碍,娘只要看着你开心便好。”
我忽然觉得悲伤,看着冷凝霜的侧脸,那张无暇而又绝美的脸明明尽在眼前我却觉得它仿佛距离我天涯,我对她道:“娘,玉儿想去江湖中走走。”
她眼中露出微微的惊讶,道:“这里不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太好了。如果不是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件事,我觉得这里就仿佛是极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有人日日陪伴着,什么都不用愁,不用忧,就这样安逸的活着,看不到永远的活着。
但是,就是这样的永远,看不到生也看不到死的永远,让我害怕,害怕得想要逃离。
我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这里玉儿实在是看腻了,玉儿就是想出去看看,玉儿自从来了这里都没有出去过,玉儿还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
我看到她眼中的犹豫,看到她的欲言又止。最后,她只是拍了拍我的脑袋,让我重新躺下,便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发现我的房间里多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年岁看起来与我差不多的样子,一男一女。我从那个女孩口中得知那个少年名叫莫离,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而她,叫做夙茗。
我刚一睁眼夙茗就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说近日天月教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威风,说明阳宗玄天门又是怎样被欺凌。
最后,他们叫我少主。
我愣了,手一抖茶杯就从手中滑落,碎在地上,一片一片的。
正好冷凝霜从房外走了进来。
“怎么了,玉儿?”她阻止我想要将碎瓷片从地上捡起来的冲动,有些嗔怪的看着我,“碎了就碎了,叫人来收拾便是,你也不怕伤了手。”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轻轻摇着头。
“你们先下去吧。”她对着莫离和夙茗道。
房间里又再一次只剩下我们。
阳光透过窗棂射到屋内的地面上,桌上的香炉中还燃着檀香,闻着这香气,思绪就不禁有些迷离。
她看着我,恍然间好像是在叹气,她道:“玉儿,你若想出去看看,那便去吧,我不拦你,只是,带上莫离和夙茗。江湖并不比这里,人心险恶,步步凶机。其实,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你接触。”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扯过她的袖子,脸上笑嘻嘻的:“我知道啦,但玉儿不过就是出去看看,几日便回来了,能遇到什么险事呢?”
我看不透她目光里的复杂,只是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没有再持续下去。她对着我道:“玉儿,你还太小,这江湖中的事情我也从未向你提起过。身不由己,有的时候,便是这江湖中发生最多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我还对冷凝霜的话不以为然,我还天真的以为离开了天月教,离开了所有与我过去有关的人,我便能放开了,做回真正的自己。
却不想,这一去,只不过是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