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剑山庄被灭门后,不知从哪里流传出了一则消息。说是想当年,隐剑山庄庄主琦温尧,也就是我的父亲,曾得到过一把宝剑,名曰涅凰。而隐剑山庄之所以被灭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把涅凰剑。
涅凰剑是一个名叫赫连宇的铸剑大师造的,他此生铸剑无数,可唯一闻名于天下的,便是这把涅凰剑了。
涅凰剑的第一个主人是冷凝霜,天月教的教主,曾在江湖中引起腥风血雨的人。她拿着这把剑,当时各路英雄豪杰不知有多少死在了这把剑下。
天月教就因为冷凝霜而在江湖上叱咤一时,但没过多久,冷凝霜带着她的涅凰剑就忽然失去了音信,再也不曾在江湖中出现过。因为这件事,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去练功闭关去了,也有人说她还活着,只是因为练功练得走火入魔,落得功力尽散的下场,不敢再出现在人前。
可是,这许许多多的说法都在涅凰剑重新出现在江湖上而变成了一个——
那就是冷凝霜放弃了天月教,屈身于隐剑山庄庄主,做了琦温尧的夫人,故而那在隐剑山庄被灭后涅凰剑才能重新问世。
可是,若是冷凝霜真的在,隐剑山庄又何以被灭呢?
我听了这些事情之后却是没有丝毫感觉,只是觉得扰心。
我没有见过我娘,从小就只知道我爹,还有我二娘,但我爹也从闭口不提我亲娘的事。
师父坐在我身边,拿起了桌边的剑道:“玉儿,想要为师教你剑法吗?”
我愣了愣,虽然说我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师父,可他却从来未教过我什么。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他便又道:“以前是你太小,现在,你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我看着师父:“学剑法有什么用?”
“可以杀人。”
我从来没有想到师父会给我如此简短而又直接的解释,四个字,就如同他手中的那把利剑,离鞘半寸,寒光幽幽,清冷中带着杀伐的凌厉。
我忽然有些害怕,曾经我一度想让他教与我的东西现在就如同炽手的山芋,想把他抛开却又无法放下。
是的,我曾不止一次想让他教我,甚至在郁清练剑时我也一直在旁边偷偷的看着,只是,我从不曾将这话说出来,我从不敢让他教我。
我抬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师父,告诉自己说这只是一个玩笑,于是我努力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打了个哈哈道:“师父你真是说笑了,玉儿学剑杀人作甚。”
师父的表情依旧,只是抽出那把长剑,用纸巾轻轻擦拭着。但是这种没有任何波澜的态度让我禁不住惶恐就要破门而出。
他问道:“玉儿难道不想学吗?”
我一时间进退两难,有一种全身的伪装在此刻都被他看透了的感觉。
“或者说,你不想报仇了。”
我腿一软不禁跪了下来:“师父不是说过去的事情都会过吗?既然过去了,那玉儿便是已经将其忘了,师父不是教导玉儿要放弃仇恨吗?为什么……为什么今日……”
说着,想起当年灭门时的情景,多年干涸的眼泪又应景而出。
师父递了一块丝巾给我:“都长这么大了,还哭。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可都没有哭。”
他这么一说泪水又不禁变作了紧紧握着的拳头。
“来,起来罢。”他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将他那把擦拭好的剑放到我手中,“这把剑我平时一直佩着的,名叫冥霜。如今,就转交给你了。”
那把剑交到我手里,就如同当年他莫名其妙的成了我师父一样,我莫名其妙的拿起了那把剑,剑柄上刻着两个小字——
冥霜。
沉甸甸的,我抬眼看着师父,又缓缓的把头低下。
“剑法习成非一日之功,万事需从基础做起,从明日开始,我便一手教你。”
看着他那深邃的目光,我一时间觉得手中的这把冥霜,突然变得好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从那天过后,师父便很少外出,多数时间都呆在院中,教我练剑。
而我已经十日没有见到郁清了,从那一天起,他便将他自己关在房门中,再也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我很努力,也很刻苦,但没当看到师父看着我时的目光,我便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不知何时,师父的发间已经有了白丝,明明与我大不了多少,但他每日里一成不变的表情我又猜不出他的愁究竟从何而来。
这一天,还是在庭院中,练完剑,师父笑着对我点头:“玉儿,你很不错。”
我跑过来笑嘻嘻的看着他:“那是,我可是很努力的。”
可他却是不笑了,眉目间忽然涌出了几分愁容。我发现他的衣衫也不向以前那样干净,上面居然粘了几片院中的花瓣和泥巴。
我伸手向为他拂去,却听他忽然道:“玉儿,每日在这院中,你就不曾不想过出去吗?”
我要摇摇头道:“不想,我觉得就在这院子里,挺好的。”
我不想出去,隐剑山庄惨遭灭门,每当想要出去的时候就会害怕再次看到那一幕,我不想回忆,最起码现在不想,不想看到与我过去有关的事物,或者说,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我都不想再看。
我生来就不曾有一个侠客的心,我时常想,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或许我这时应该正承于父母膝下,手中拿着针线,和娘亲讲着街巷里的故事。
只可惜,我不是!
我的身上,有背负着的东西,就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也只能默默承载着。
因为,能替我承载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永远的不在了。
师父忽然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记得小的时候,爹也是时常这么对我的。
师父说:“玉儿,你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就算你想呆,这里早晚也有你呆不下去的时候。”
“不要不要,能呆片刻也是片刻嘛。”我忽然像小时候对爹撒娇一样对着师父道,我看到师父的表情里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了,摸着我脑袋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这种事情,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我听他最后对着我道。
只是,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句话,居然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在我在我第二天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依旧是那身浅衫,上面沾染的还未干涸的鲜血如同彩蝶,在我的视线中交织成一片。刺目的鲜红和雪一样的白,惊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师父就那样静静的躺在房间内,表情依旧,仿若熟睡。只是身前的那把长剑将这画面破坏的如同摔碎的琉璃,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冷冷的看着郁清,想说什么却忽然笑了出来。
他也同样冷冷的注视着我:“你笑什么?”
我却不答,继续笑,笑得直到发不出声来,寂静的房间内只剩下我无力的笑声。
我用手指着他:“你杀了他,他可是你的师父,教你养你,将你一手带大的师父。可是,你居然杀了他?哈哈?”
笑罢之后,是仿佛被抽空了全部力气般的虚弱感。
师父也死了,和那年一样,都是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怎么这么可笑?
郁清不为所动,唯一的一只眼睛一瞬间居然露出了些许悲怆,但这终究只是一瞬间,一瞬间仿若幻觉。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玉儿,够了,不要再说了。”
可他不让我说,却就偏要说。
我凑近他,这么多年来这是我第二次距离他这么近,第一次是在木栏内,我险些杀了他,第二次,便是这次了。
我凑近他的脸,清楚的看着他脸上的痛:“你当初在隐剑山庄的井里面下药,让整个山庄付之一炬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复仇,没错,我爹是做了许多坏事,我都知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杀了你师父,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呼吸忽然絮乱起来。
我握了握手中的那把剑,那把师父给予的叫做冥霜的剑。
自从师父把它给我后,我就一直带着它,就算是晚上睡觉时我都将它放在床头,它从来没有离开我一刻。
只是,这个时候,我却将它放到郁清的手中。
我凑到他耳边,声音轻柔的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安,我对他说:“你那时为何不将我也杀了,留我到现在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别给我提过去,我们早已回不去了。从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兄长,而是我的仇敌!”
他狠狠的推开了我:“玉儿,我没错!”他看着我,用他那仅剩下的唯一的眼睛,“你觉得当年的我可以覆得了整个隐剑山庄吗?到了现在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他指着地下师父的尸体:“他逼我做了那些事,难道还不够吗?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哪一点不是他给的?”
我继续笑:“那也是你自找的!”
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听声音是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我看到郁清的惊慌,他来不及对我辩解,连忙对着那人伏跪了下来。
我回头望去,黑衣,黑冠,黑色的面纱,袖口和领口均用金线绣着云纹,一双云淡风轻的眼睛在他没有说话之前我辨别不出男女。
只是他那种淡然,静的让我发慌。
他对着郁清说:“很好,你做到了。”
遗憾的是即使听了声音我还是无法辨别出男女。
郁清抬头看着那人,又慌忙的低下来:“不负教主所托。”
那人点了点头,却又忽然将目光移向我,问道:“你便是琦玉?”
旁边师父的尸体逐渐消失了温度,但相对于那个人还有郁清,我还是将身体挪了过去。
我抬头盯着那人:“没错,我就是!”强打着底气,我问继续问他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叫冷凝霜。”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