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马车上三个人显得有些拥挤,我让师父靠在我身上,自己则是别过头,尽量让自己忽视掉那少年盯着我的目光。
过了许久,就听那少年对我道:“在下上官明月,不知姑娘芳名?”
我低头答道:“琦玉。”
“可是这样写?”他也不管我,就拉过我的手在我手心一笔一笔的划着。
我抽回自己的手:“是。”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却听他又笑起来:“在下的相貌可是不入姑娘的眼?”
我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都觉得真实而又虚伪的话:“不是,公子生的一表人才。”
“那姑娘为何一副如此嫌隙的样子?”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道:“我师父还没有醒过来,我有些担心他罢了。”
上官明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看,你的师父就算是能醒过来,也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罢,姑娘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如就让他如此睡下去好了。”
我一惊手便摸上了腰间的剑:“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叫琦玉,那这个人就是慕容玄了罢。啧啧,我可是找他多时了。”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我便要拔剑,他却立刻道:“姑娘可莫要动怒,在下可不会丝毫的武功,万一见了血,那可就不好了。”
他的确不会武,因为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内力的存在,想想他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便放松了下来:“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找他问一件事情。”
还好不是报仇什么的,一想到那些江湖上的纷争,我就不禁一阵头痛。
忽然:“不,不对!你既然是想问我师父一件事情,但是你刚才是想让他死的。”
“说你笨你还真傻。”他又笑起来,眉眼如同缺月,天真而又带着几分邪气,“你现在看看,我们到哪儿了。”
我一惊,伸手便扯开了车窗的锦帘,我几乎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所以看着这景色我也不知道是要到哪里,于是便揪住了他的脖子:“我要下车。”
可他眼睛里的笑意却是分毫不减:“玉儿可是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罢?”顿了顿,他又道,“就算玉儿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总该知道古千草罢?”
我本以为我听到这个名字会抑制不住我心中的怒火,却从未想过自己如今会变得这样的平静。可虽然我脸上是平静的,但我的声音却是愈发的冰冷,我说:“古千草?难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告诉我,我要杀了他。”
我没有杀过人,却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着一个人的生死。我有些不懂我自己了,甚至,我觉得我连自己都有些捉摸不透了。
上官明月也没想到我居然是这种态度,他看了一眼我放在他脖颈上的手:“姑娘还是莫要动怒的好,生气了,可就不好看了。”
“停车。”我不管他,只是对着车夫喊道。
可那马车却一个劲的疾驰,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样子。见此,我抓着他脖颈的手慢慢收紧:“叫你停车你听到没有,你再不停车,我就杀了他。”
“吁”的一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门帘被挑开,我看到那车夫一张担忧的脸:“姑娘,有话好说,你先放开公子。”
“送我们去医馆。”我道。
“这……”那车夫不知为何却有些为难的看了被我抓着的上官明月一眼,我手一紧,就见上官明月任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那车夫忙道:“姑娘,别,我这便送你们去医馆。”
我哼了一声,松开了上官明月,同时,靠在我身上的人也微微的动了一下。
“玉儿?”我见他缓缓的睁开眼睛,“这里是哪里?”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听上官明月道:“慕容玄?”
师父转过头,看到上官明月的时候身体明显的微微一颤:“你是……”
上官明月抱拳道:“晚辈上官明月,久仰慕容前辈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师父头发已经完全的白了,脸也完全看不出个样子来,这句话明显包含着浓浓的讽刺的味道,我又怎么会听不出来?我当即便想再一次让他好看,可却听师父道:“玉儿,人家毕竟对我们有恩,不得无礼。”
师父的话虽然柔和,但我听后总是不觉得就去按他说的做了。我看着师父,看着他愈发憔悴的面孔,忽然想起方才上官明月说的‘你的师父就算是醒过来,怕也只是活不了多久了’。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难过,亦或者是悲伤。
我总是很容易就相信别人,我也想让自己去怀疑,但这句话却在我脑海中不停的回荡,像是要把它铭记一样。
“师父……”我看着他,忍不住就去唤他。
他伸出手,放在我的脑袋上:“玉儿到现在,总算长大一些了。”
这句话说得我一瞬间又走了神,可我却强让自己不要去回忆,我看着师父,看着他越来越疲惫,也不管身边是否有外人,就道:“师父放心好了,即使现在不在谷中,玉儿每天也会勤勉修习的。”
他点了点头,眼神一瞬间的明亮渐渐暗了下来。
“晚辈一直有一事想请教慕容前辈。”就在这时,就听上官明月突然道。
我看到师父强打起精神,目光微凛:“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不过我奉劝你,现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可是晚辈就是好奇,灭了隐剑山庄,夺得了涅凰剑,拿到了《凰天剑法》和《八脉心法》两大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武林秘籍,而且还让自己的女儿认自己师父,慕容前辈究竟是想做什么?”
师父表情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马车内弥漫着浓浓的杀气,而我却是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师父,看着他看着上官明月,他没有解释,只是那样单单看着他。我不明白他刚才所散发出来的杀气明明就是想让上官明月死的,但为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动。
我忽然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奇怪的亲近的感觉。原来,竟是这样……
想起在隐剑山庄是我的那个爹爹,摸着我的头,轻柔的叫着我玉儿的爹爹。再看眼前的师父,忽然觉得他的脸变得陌生起来,他虽然就在我身边,却仿佛距离我异常的遥远。
因为,他骗我,他的死骗我,郁清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
上官明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慕容玄,果然这一切都是真的,真难想象,一个人居然可以将秘密隐藏这么久。”
可我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不到师父的表情,也听不道上官明月讥讽的声音,只是呆呆的看着脚下。
郁清说:琦温尧不是你的父亲。
我一直以为,他的意思是说琦温尧害死了我的母亲,所以我不能把他当做我的父亲。可现在想来,那时,我的确是想多了。郁清,只是单纯的告诉我一个字面上的事实罢了。
郁清,郁清,那时的你曾对我说过,已经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吗?
马车急驶在官道上。
慕容玄现今武功尽废,即使这样浓重的杀意他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喉口一甜,鲜血便顺着嘴角将他身前白色的衣衫尽数染红。
上官明月见此,笑的更加肆意:“怎么?慕容前辈难道是想杀了晚辈灭口,其实这也无妨,慕容前辈若是想杀了晚辈便只管动手好了,反正晚辈就这一条贱命,没了便没了。只是慕容前辈有气的话千万别憋着,憋坏了身子可不好。”
他不说还罢,一说慕容玄便再次猛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可他却艰难的想要上前抱住我:“玉儿,不要听他的。”
我则是呆愣着,任他抱着我,身体却是僵硬的。
“师父……”我这样叫他。脑海里有浮现出了那场火焰,他站在火中,对着郁清说:“够了,清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世界开始一点点的崩塌,我狰开他,在这狭小的马车中抽出了剑,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在颤抖,只是我用剑指着他,指着那个教我剑法的人,是的,我的剑,都是他教的。
我道:“告诉我,他说的是假的。”
我从未这样激动过,虽然事实摆在面前,但我还是想听他亲口否认,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就算琦温尧不是我爹,但他也养了我十多年,我在他的身边一点点的长大,若没有他,没有当年的隐剑山庄,也就没有今天的琦玉!
可是这一切却被我原本应是最亲的人一手抹去了,逃避了这么久如今再去面对,就像一直存在着的一道伤疤,如今突然被人扯开了一样。
“师父,你说话啊。”
不知是我的手在晃,还是马车在晃。剑身擦着他白色的衣衫,抹着上面的鲜血,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一样。
而他只是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我,最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他叹了口气道:“玉儿……剑不是这样拿的。”
他伸手握住剑身:“我都给你说了手少遍了,拿剑的时候,心一定要静,而且,一定不能畏惧。玉儿,不要怕。”
我看着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听着一旁的上官明月低低的笑着,听他看着我,对我说:“玉儿,不要怕。”
我脑袋晕晕的,只觉得世界都变得模糊。我抽回了剑,一瞬间觉得分外的疲惫,我看着师父,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衫,又看了一眼上官明月略带玩味的笑容,忽然觉得呼吸都困难。
窗外的景色急剧的后退,马车还在疾驰着,我闭了闭眼,一提剑,翻身跳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