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二师父。那个将我从烈焰中带出,教我忘记,教我牢记,教我走出过去的人,我亲眼看着他死去,却又奇迹的活过来的人,如今,却变作了这么一副样子,出现在我身边让我叫他二师父。
其实,我原本就知道的,本来就知道的,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害怕这是幻觉,或者,害怕昔日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想摸他的脸,可是他却别过头:“玉儿,吓到你了罢。”
我使劲的摇着头,伸出手,努力的让自己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一处温热。摩挲他脸上的那块疤痕,我哭着哭着到最后却笑了出来。
“师父……师父……”我轻声唤着他,“真的是你,哈……真的是你……啊……”
可他却没有笑,也没有悲哀,只是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表情看着我:“玉儿,你若能看清的话,从明天开始,我便教你剑法。”
我愣了愣,再看他依旧是那副认真的表情。闻着院中淡淡的花香,我恍惚了一阵儿,终于,我点了点头道:“好。”
暮色四合,霞光万丈。
我拿着一把无名的剑,看着站在我不远出的师父,恍惚间他的身影一个变作了两个。身背后已经完全湿透了,衣衫紧紧的贴在背上。
迎面而来的清风让我清醒了些,我看到他走过来拿过我手中的剑,对我道:“这是最后一遍了,玉儿,你看仔细。”
白衣嫳屑,银丝轻扬:“玉儿,我能给你看的徒具其形而不具其势,力量的运用,我只能在一会儿你做的时候讲给你听。”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执剑而舞,白衣如画,剑影如虹。我突然觉得安心,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也无论他变作了什么样子,只要看着他,我就会觉得安心,因为他总是能给我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就像他将我从隐剑山庄带出来的时候那样,我对他很难生起恨意。
又或者,每当我在他身边时,我总会下意识地去忘记。
不禁抬头望着天边的暮色,突然间觉得分外的怅惘起来。
“玉儿!”嗔怪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你又走神了。”
我摇摇头,看着他与我一样的满头汗水,更甚的是袖中那拿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我笑了笑,伸手夺了他的剑:“师父。”
虽然他让我叫他二师父,但我却从未这样叫过他。而现在的我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做出顽皮的样子,因为随着时间,一些东西总是会逝去的。
我对他说:“玉儿会努力的,但是,今天就到这里罢,在这样下去的话……”
我还未说完的话却被他打断:“我没事。”
语气中似乎带了几分懊恼,我一瞬间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但他立刻就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他道:“那便算了罢,明天我再教你。”
离去的身影带着些许无力和狼狈,我其实是很想去扶着他的,可是,我却不能那么做。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这么做了,一些东西,或许就会永远的改变了。到那时,或许,我就会和郁清一样,永远都回不了头了。
在后来,我才知道,在他教我剑法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功力尽废。所以,我才会看到他流那么多的汗水,而且他的右手时常痉挛,每每为我演示过一遍,他便要坐在一旁休息好久。这个时候我便将他方才演示给我的做给他看,他便坐在一旁,指点我哪里做得不对,哪里有偏差。
就这样时间一晃便又过去了一年载,这一年春天,无人打理的院落中草木葳蕤繁茂,墙边的更是没了腰身。
师父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记得以前都是他在照顾我,现在反过来了,变作了我照顾他。
一切都是因果,我这么想着。手里拿着一把玉梳,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
他坐在院中的那把木椅上,微微斜靠着,看着天边的飞鸟,眼神孤寂而沧桑。我看着错乱的银丝缠绕在手中的玉梳上,默默地把它拿掉,让它随风滑落到地上。
好像一些过往,都随着那掉落的银发去了一样。
“玉儿,不要再梳了。”我听到他这样对我道,却没有回头,眼神依旧停留在天际的飞鸟。
“师父。”我走到他身前,然后缓缓地蹲下,抬头看着他。就这样过了许久,我又把头低下,嗓子滚了两圈,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的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终于不在停留在天际,而是转向了我:“有什么要对为师说的吗?”
声音依旧轻柔,宛若拂过院中的微风。我看着他,这一年中我们都默契的对曾经的往事绝口不提,虽然他几度想告诉我江湖中所发生的事,却都被我避开了。
只因为我不想听,我贪恋这样的宁静,害怕江湖上的纷争,因为隐剑山庄是我一个永远都抹不掉的阴影。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就见一只黄色的小鸟朝我们飞了过来,他伸出手,那只鸟便停在了他的手臂上。我看到他将那只鸟捉住,从它脚上取下了一张纸条,淡淡的看了一眼之后便将那纸条揉碎了,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因为突然的打断让我原本就欲言又止的话在我脑海中彻底的变作了空白,我缓缓的站起身:“师父,你最后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已经练成了。”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我练剑的时候他越少出现,房间里也时常传出咳嗽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就连脸色也愈发的苍白,几近透明。
我下意识的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脸色,问道:“玉儿已经努力了一年多了,师父,到现在,玉儿可是将剑法习完了?”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是的,剑法,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只要习会这些便好。但是,玉儿……”他话语一顿,我情不自禁的又对上他的眸子,只听他道,“剑法虽然重要,但比剑法更重要的却是执剑人的心态。玉儿,不管是遇到了什么,你都不可以畏惧,知道吗?因为一旦畏惧,那便是输了。”
我似懂非懂的个点点头,却听他又问道:“那我教与你的那部心法你练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我却有些尴尬,声音也低了下来:“第二重。”
我本想他会叹气,因为这个进度着实慢了些,却不想他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已经可以了,那部心法一共八重,我已经给你说了前四重的口诀,现在,我便讲与你后四重罢。”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他的目光后一切话语都卡在了喉间。
我感觉到了他的急迫,尤其是最近的一段时间。我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讲解着,努力让那些字眼铭记在脑海里。他不曾给过我一本书让我自己去悟,也从未告诉我他教与我的剑法和心法的名字,我也从未问过,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讲罢已经到了晌午,桌上的茶已经见罄,我忙去给他添了一壶。
可正在我倒茶的时候,却看到他看着我,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表情。一不小心,茶水就溢了出来,我慌忙拿袖子去擦。
“对不起我一不小心走神了。”
可他却仍旧是以那副认真的表情看着我:“玉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现在就走。”
“啊?”我有些错愕的回头看他。
可却听他再一次重复道:“我说,我们现在就走。”
桃花灼灼,耀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我这一年里第一次行至这么远,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住的院子原来是在一处山谷中。走在路上,看着这满目艳艳的桃花,我忍不住问师傅这处山谷的名字,本想师父不会回答,却不想他只是想了想便对我道:清风谷。
树下有溪流,溪水泠泠作响。
我走在师父的后面,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我没有问我们要见谁,只是默默的跟着他。因为我想,无论见谁我都无所谓了,就算是冷凝霜,就算是郁清。
闻着花香,听着水流,看着师父的背影。我在方才不知为何突然就想明白了,这样的宁静,无论我是如何的贪恋,我是都无法呆在这里永远的。因为师父原本就没有打算这样做,他为何要教我剑法,为何要将江湖上的那些事情告诉我。在我知道了他武功尽废后,我就应该知道的。
只是我一直不想让自己知道,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他要带我出去,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终于走出了那谷,不远处就是道路。我仰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纯净的,不染丝尘。他走在我前面回过头看着我:“玉儿,在看什么呢?”
我收回目光,跑了几步跑到他身边:“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的景色很美。师父,我们走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在此时捂着嘴拼命的咳嗽起来,我看到他嘴角的殷红,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师……师父?你怎么了?”我扶着他的身子,只感觉他无力的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可他却努力的推开我:“为师没事,你走开。”
我没有走开,反而将他抓的更紧。我一直都知道他身子不好,却没想过已经差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看到他的眼神看着我越来越恍惚,直到最后从我身上滑落了下去。
这时正好有一辆马车经过,我想都没想就朝着那辆跑去,一边跑还一遍喊着。
那马车也慢悠悠的,在我跑过去的时候也同时停了下来。
挑开门帘的是一个头戴玉冠身穿华服的少年。我记得郁清,但郁清也没有他那样的俊美,他挑着眼睛,笑容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邪气对我道:“姑娘拦了我的路。”
我知道是自己的不对,慌忙道:“对不起,我师父不小心晕倒了,你能带着我们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馆吗?”
“医馆?哈哈?”可却不想那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一般,在我说罢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公子?”驾车的人面色有些担忧的看了那少年一眼,而那少年却摆了摆手,对着我邪狞的一笑:“你要去医馆找大夫,是吗?”
我点了点头:“或者,你告诉我路怎么走就好了,我自己也可以去。”
那少年的笑容让我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手下意识的就摸到了腰间的剑上。
可却听他道:“姑娘如此防备作甚,难道是害怕我做出什么不轨之事?”见我不答,他便又道,“行了,带你师父上来罢,我送你们去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