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冷凝霜问话的时候,我正被周子涯带着,躲在院落的一间屋内。
他将我靠放在墙角,自己一个人摇着折扇在屋内踱步,时而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盯着我,将折扇合起,敲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头痛的样子。
末了,他停在我面前,眼中的讥讽毫不掩饰:“真是的,我怎么就摊上这个麻烦事了呢。”他眼角微微上扬,口中却是在叹气,折扇一合,“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就只能这么办了。杀了你,我对不起莫离,不杀你,师命又难为,从中折取的话……”
他嘿嘿笑着,站在我面前,手中的折扇高高的扬起。
于是我便有了之后的这一幕。
周子涯将我藏得极好,冷凝霜并没有找到我。
听着师父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那时的那一幕在我眼前尽现鲜活。我抓着他的袖子,久久不能自己。
冷凝霜离开了,周子涯将我抛到了乱尸之中,然后古千草路过时便将我带了出来,直到现在。
“古千草性格残忍,为人孤僻,但他的医术和毒术在江湖上也是无人能及。玉儿,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恍惚间他仿佛又在叹气,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地抓着他。
我不断的回忆,想起古千草那张童子一样的脸,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打颤。尤其是在他笑的时候,那毒蛇一样的眼神。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那……冷,那个时候,娘她有没有来找过我。”
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她来过。”
依稀间,那个人真的是冷凝霜吗?她曾来找过我,然后就再把我丢掉,果然啊。我松开了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最后,冷凝霜还是把我丢掉了。
只是,在那一段日子里,我真的真的,屏蔽掉那些过往,我真的就把她当做了我这个世间你最爱的人。
不知是什么心情,也许是悲伤,也许是失落,我的眼前开始恍惚,原本就不清晰的世界变得更加的不清晰。我感觉他在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好了,玉儿,不要再想了,等你完全好的时候,我便将我的一切都交给你。”
我摇着头:“不要,现在这样,就已经够了,真的够了,我不需要什么,什么都不需要。”
“你以后会需要的。”我听到他说,“有些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若要说的话,其实……为师也不想,只是……”
庭院中有鸟在鸣叫,声音清脆悦耳,如同落玉。
他缓了缓,又道:“现在,我先把这剑谱念给你听,你自己先琢磨。”
我捂着耳朵:“我不听。”
“玉儿,不要任性。”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自主的一颤,捂着耳朵的手也不禁渐渐松开。
依旧是隐剑山庄的那个庭院,记得是个秋天,枫叶鲜红似火,如糜如荼。
风雨亭,白玉石桌。
“玉儿,爹还要忙,剩下的就让郁清教你罢。”
“不要,爹不要走。”我扯着爹的袖子,抬头看着他,“郁清他教不好我的,下棋的话还是爹厉害。”
郁清站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说话,我瞪了他一眼,又对爹道:“爹,不要走。”
一只手覆在了我的头上:“爹总不可能永远呆在玉儿身边的,爹现在真的有事,我若是再不去的话,你的那些叔叔们就要等得急了。”
可我依旧是不饶:“不,不行,爹你不能走,爹走了玉儿就不学了。”
院中火红的枫叶随风飘摇,记得那时爹他对着我露出无奈的笑容:“你不学也罢,待爹下次来的时候再教你也好。”
他蹲在我面前,微笑着看着我,可眼里却是决绝而又冰冷的。我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郁清,可他却是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爹……”我回过头,让自己不去注意爹的眼睛,轻轻拽着他的衣袖。
可是爹却缓缓的站起身,衣袖无力的从我手中滑落。我看到门外有人走进来,伏在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爹的脸色当即大变。
他惊慌的看了我一眼,强挤出一丝笑容,便随着那人走了。
在爹走后,郁清来到我身边:“玉儿……”
我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脸:“对不起,我不想学。”
可郁清却说了另一番话:“玉儿,不要逃避了,琦温尧联合天月教,欲做武林之主,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他直口爹的名讳,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扬手就打在他脸上:“不会的,你骗我,你一直都骗我!爹他不会的!”
可反应过来后我随即愣了:“对不起,我冲动了。”
一片枫叶飘落到脚边,郁清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玉儿,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抬头看着他:“可是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干系?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不懂,也不想懂,爹要怎么做那都是他的事情,无论他做了什么玉儿都相信他。”
“可他根本就不是你爹。”
“可我是他女儿。”
“你难道忘了那一天的事情了吗?”郁清看着我,我看到他眼底里的一丝狰狞。
我又把头低了下来:“我没忘。”
是的,是爹害死了我娘,这样又爱又恨的关系,既让我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留下的,只有害怕罢了。我蹲下身,抱着双腿:“他生我养我,即便是做了什么事,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既然过去了。那便忘了罢。郁清,这样不断地活在记忆中,真的好吗?郁清,放下吧,我累了,真的。”
郁清见我的样子,目光也柔和下来:“玉儿,我不是你,我生来就被人唾弃被人嫌恶,这些,你能理解吗?我三岁的时候就失去了一切,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亲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是怎么的心情?还记得,那时的冬天是多么的冷啊,我就在那街道上,被人挥之喝去。没有吃的,我便只能饿着,没有穿的,我便只能自己抱着自己取暖。玉儿,这些你能明白吗?但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郁清表情柔和,却说异常残忍的话:“是他!是琦温尧!若不是他,我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夺去了我的一切,害我家破人亡。”
我突然上前抱住他:“郁清,够了,不要再说了,够了。”
“不够,真的不够,太不够了。”郁清伏在我耳边,“玉儿,你不理解的。”
“但是现在,现在不好吗?”眼泪不禁流了下来,“郁清,我怕,我最近总是有不好的感觉,我真的好怕。”
“没有什么好怕的,玉儿,这个世界上既没有神也没有鬼,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郁清盯着我的眼睛,拿过我的手放在他的心窝上,“你能感受得到吗?”
我莫名的看着他,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它在跳。”郁清笑了起来,“现在除了这样我几乎感觉不到我还在活着,我已经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现在即便是我想回头,但是,我还回得了头吗?琦温尧不会得逞的,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我挣开他,看着他笑得越来越扭曲的面孔,不断的后退:“郁清,不是的,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不是玉儿认识的那个郁清了,你变了,你变了。”
可他却立刻换上了一副悲哀的面孔,迅速的抱住了我:“玉儿,我没变,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从来都是。不要相信琦温尧,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已,你若呆在他身边,他总有一天会像害了你母亲那样也害了你。我不想看到有那一天,所以,你就乖乖听我的话,相信我,在那之后我就带你离开,像小时候一样。”
他将我抱得很紧,几乎难以呼吸。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郁清给我的感觉越来越陌生,令我越来越害怕,我不知到底谁是对谁是错,只能愣愣的由他抱着。
过了许久,只听他在我耳边呢喃:“玉儿,不要任性,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真的最后一次了。”
再醒来时我依旧坐在院中的那把长椅上,风拂过,脸上一阵凉意。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嗔怪:“我剑谱才读了一段你便睡着了。”
可我却无暇注意这些,伸出手,惊呆的望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师……父?”
依旧是那身白色的衣衫,静若白莲,纤尘不染。只是头上的那满头银丝却尽显沧桑,是的,一根黑色的都没有了。我胡乱的抓着他的头发,他却一把抓过了我的手腕。
“玉儿,能看清了吗?”
我没有点头了没有摇头,任他抓着我,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若不是锁骨上的那道细细的疤痕,我恐怕是真的认不出来了。
师父。那个我原本以为已经被郁清杀死了的师父,却又在这一天,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我怎能不惊,怎能不哀。
那张脸,一块面目全非的疤痕,仿佛烙印一样,埋住了昨天,也封尘了过往。
“玉儿原本是有一个师父的。”
“那你便叫我二师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