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天,抵不住飞雪向往自由的热情,洋洋洒洒的让她降落,落在发上、肩上,薄薄的一层,并不觉得冷,三月便停下来,看着这满园子的雪景。
脑海中越发清晰的重复着今时往日的种种。怎么能这般甘于命运的捉弄?怎么能!
张神佑被点了穴,不能言语,不可动弹,坐在房檐下保持着挥鞭的动作,此刻的她背对着他,定格在他眼中:微仰着头的样子,留给他一个单薄倔强的剪影。
有雪花盘旋着在她周身落下,迷花了她的眼,她想起那几日总是忧心忡忡,生怕李婶等人的话一语成谶,却依旧平淡无奇安然无恙,心里便放了心。
寒冬就要来临,她心想,得为母亲和妹妹添床被子,家里的桌椅陈旧,再过两月,便到了春节,年年别家都能张灯结彩,自家今年也不能例外。
这些年来受到阿诺的帮衬也不少,家里的柴火,也是他帮着砍来的。阿诺姓陈,前年父母外出在鬼惧岭因马受了惊,双双坠入崖底再无生还的可能,崖底河流湍急,连尸首都没留下一具。那是十六岁的阿诺最后一次哭肿了双眼。
三月念及此处,心想,也要为阿诺添一床棉被,可这一来,她一个人是运不回来了,于是叫上阿诺进了城。
那日,她的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她从不信这些莫须有的传说,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只是心神越发不宁。买了所需物品便匆匆往回赶。
到了村口,五月坐在路边哭喊着,远远的便颤巍巍的奔过来搂着她,边哭边说,却什么也说不清楚。只听到一直重复“有坏人……”
到家的时候,家里已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圈里那只刚下崽的老母猪连同三只小猪崽,全被活活砍死,鲜血染满了整个猪圈,浸着泥土变成红黑色,触目惊心。
屋里四月的哭声抽抽搭搭,已然是哭哑了嗓音,她急匆匆的进去,满屋子凌乱不堪不说,母亲还昏迷不醒,四月坐在床边,哭着用布条擦拭着母亲的额头,见她回来,跑过来搂着她就是一阵嚎啕大哭。五月也跟着哭起来。
她心中焦急,烦乱不堪,便吼道:“别哭了,这怎么回事?”
四月和五月见她冷着脸,表情严肃,悄悄抹着泪忍着不再哭出声,抽噎着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原是张员外指使的人,抬了聘礼来,堆了她家满院落,红艳艳的格外喜庆,说了来由母亲坚决不同意,张员外便动了怒,说这婚约不管你同不同意,王三月这儿媳我张家认定了。说着不由分说的命人到处乱搜,说是抢也要把王三月找出来抢回去。
母亲哪能由着这些人这般仗势欺人,她平日里软弱惯了,今日一听是要来抢自家闺女的,拿过一旁的锄头,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朝着来人就是胡乱挥着,张员外见这架势,命人来抢母亲手中的锄头,推搡间,母亲摔倒在地,四月五月见母亲受了欺负,跑上去抱着来人又咬又打,这便更加激怒了张员外等人,他咬牙切齿的放下狠话:“今日不交出王三月,便让你家红事变白事!”说着就命人砍了她家的猪,杀猪儆人!
这猪喂了两年也不见长,不久前才刚下的崽,当时全家人那是喜极而泣,这么轻易的就让他们剥夺了这个家的希望,母亲心中绝望至极!
这好不容易才好转的日子啊!
拼了命的冲上去阻止,哪曾想被人一推,倒在一旁,头便撞在了泥地上凸起的石块上,听到有人惊慌的说着怕是闹出了人命,张员外无所谓的丢下狠话:“过几日,我还会在来,我就不信这王三月躲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便命人抬着聘礼离去了。
“太过分了!”陈阿诺听完捏紧了拳头,“三月,别怕,有阿诺哥在,绝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王三月听完四月的诉说后,心中愧疚不已,却迅速冷静下来,吩咐四月去找村子里的落脚大夫来给母亲看病,自己则生火烧水,让阿诺帮着处理那死去的猪。
这事儿自是没完,她想过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逃得远远的,可这一来,她刚还完了债,添置了家具,身上所剩的银两已经不够她折腾着逃去远方,二来,除却这南蛮西南的这个小村落,她连周边的城镇都不曾到过,能带着一家子人逃去哪里?
“月儿?”张神佑轻唤一声,收了红鞭揉着酸麻的胳膊,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听到身后的轻唤,三月这才恍惚回神,却发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的肩上头上,堆了厚厚的积雪,而自己,似乎除了神智尚还清醒之外,再无其他知觉了……她在这雪中,已然站了近两个时辰……
“月儿,你怎么了?”
她听到轮椅转动的声音,想要开口,嘴唇却颤抖着发不出一个音节。
“来人!快来人!”张神佑大喊着,他转动着轮椅,停在她面前,这才看清她满脸青紫,乌发、连同眉毛上,都结了厚厚的冰霜。他有些慌乱,胡乱的把自己腿上盖着的貂皮毯子裹到她身上,她就那么挺直的站着,除了眼睛还能眨动之外,浑身冰冷僵硬得几乎没有一点生命特征。
“你这傻子!”他吼着,想要抱起她,奈何自己是个瘸子,腿上使不上力气,凭着一双手哪能抱动她,“来人!快给我来人!!”
他捶着自己豪无知觉的腿,怒吼着。院落外断断续续传来跑动的声音。
“少爷……”
“快去,快去请最好的大夫!!还有你,快来把少夫人抱进屋去,快去,你,去,去抬热水来……”
他慌乱的吩咐着,手心额头都急出了汗,他不断告诉自己,绝不能让她死,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他要保护她,他必须保护好她!
“你,带人给我砍了这满园子的梨树!铲了这满园子的雪!”他最后愤怒的吩咐着,想起清晨她说这雪景美,而从回来,她就一直站在这里,他想,没有了树,没有了雪景,她的眼中,就不会被干扰了。
“是。”下人们开始忙活,这素来寂静不敢有任何响动的默阁,变得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