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和滕原净的相遇,米尔便莫名地一脚踏入了这个女子的世界。
那是几天后的又一个夜晚。云淡风轻。头顶的一轮满月,让米尔精神百倍。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生灵,有着和人类完全相反的生物钟。月亮让他们清醒,而太阳则会夺走他们的精神和气力,让他们昏昏欲睡。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只有日落之后才会出来游走,并来到“雕刻时光”咖啡屋享受咖啡的芬芳与窗外的月色的原因。
这天,米尔在自己的大宅中足有五六米高的书架上翻出了一本托尔基泰的俄文版《战争与和平》,那是这部作品的首发版,算得上是典藏了。至于米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藏品,就没什么奇怪的。因为那是当年这本书刚刚出版时,他亲自从书店里买回来的。饱览万千从书的米尔,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在文学上具有过人的鉴别力的人。在读到这本书的第一章后他就认定这个作者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凡的大家,因此,他便开始一本不落的收集他所有的作品。历史的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慧眼。
当米尔抱着这本珍贵典藏,来到咖啡屋时,刚推开门,就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咖啡屋里顿时一片昏暗。
难道是停电了。正在米尔狐疑猜想的当口,却听得店内响起了歌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米尔这才恍然,自己恐怕是闯入了某人的生日派对了。
看来今天来得不是时候。米尔不喜欢人群聚集的氛围,更不愿涉及人类这种人声鼎沸的聚会。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撤退。只是,有人的行动比他作出决定更早了一步。
“米尔,是你吗?”一个清亮的声音出现在身旁咫尺之处。
米尔偏着头看了对方一眼,虽然因为店里一片漆黑,只有仅有的几只生日蜡烛的光映照着,米尔还是认出了对方。是滕原净。
“欢迎光临!”滕原净用一种并不公式话的口气说了一句公式话的欢迎语,然后拉了拉他的胳臂,显得有些兴奋地,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你来得真是时候!今天可是有我们店长亲手做的梦幻森林生日蛋糕哦!”
米尔显然不会对什么生日蛋糕感兴趣。他挣脱开被滕原净拉住袖子的手,说:“不用。你们开派对,我就不打扰了。”
“当然不打扰。”滕原净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到他一心想赶紧离开的心情,“订派对的客人可是说了,今天来的都是他的客人,人人都可以分享她家小宝宝的满月蛋糕。”
居然还是一个婴儿的庆生派对,这让米尔更加迫切地想要一走了之。只是,一切因为滕原净的存在而变得事与愿违。还不等米尔开口,滕原净已经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走向了已经在那欢天喜地地瓜分蛋糕的人群。
一阵让人心烦意乱的喧嚣之后,好不容易拿着被强塞来的蛋糕躲到了二楼那个自己习惯的座位从下,米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桌上那片被小心翼翼切下来的蛋糕,突然明白了不久前滕原净为什么要说“今天可是有我们店长亲手做的梦幻森林生日蛋糕哦!”这样的话。即使只是切下来的这小小的一片,也足以让人看出做蛋糕的人技艺之高超。不论是奶油的配色还是花边的雕琢,或是点缀品的选用,都堪称完美。从蛋糕切面的成色来看,应该也是口感极好的蛋糕胚。虽然无法品味美食,但极好的理解力加上海量的阅读,让米尔能将文字中对美食观感与口感的描述,与味觉的想象,完好的联系在一起。
这样非凡的点心技术,让米尔不由得联想到曾经听家族之长顶山提起过,与他们同源的另外一个族群里,有一些在食物制作上有着惊人的天赋的人,他们的祖先在早古时期就已经懂得如何利用天然的食材制作出即有着绝佳的口味,又在品相上令人惊艳的食物,而被封为人类皇家的御用掌勺。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味觉,并且还和那个族群反目成仇,大概如今的自己和自己的族人也有机会品味那些极品大师们的杰作吧!
“你不打算尝尝看吗?”不知道何时来到跟前的滕原净,弯着腰瞅着米尔眼前纹丝未动的蛋糕,好奇地问。
“太漂亮了,以至于不忍心吃。”米尔说了谎。
“哈哈。”笑出声来的滕原净,立刻又意识到自己的笑声会打扰到周遭的客人,而连忙用手捂上了嘴。这个动作让米尔在心里好笑。难道捂上嘴,别人就听不到你已经发出的声音了吗?这比掩耳盗铃的技量看起来还要愚蠢。
“说真的,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呢!”并没的“听”到米尔心里的吐槽,滕原净依然自说自画地讲,“我还对真舒说,他太狡猾了,将食物做得如此精美,根本就是在考验人们的决断力嘛!到底是用眼睛欣赏着好呢,还是用嘴来吃好呢?吃掉真心是太不忍心了。呵呵!”虽然她努力的忍着自己的笑,但还是发出的声音。
“你还真是喜欢直呼人家的名字啊!这样好吗?”米尔终于忍不住将这个从上次碰面后就蹩在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诶?”滕原净显然没有听明白,那眨巴眨巴的眼睛道出了一串的问号。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再说直呼客人或者自己的店长的姓名,这样真的好吗?”米尔补充道。
“呃……”滕原净这下应该是明白了。她在米尔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起来还真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地沉默了几秒,才回答说:“你的名字,我自然是从你在消费单上的签名里看到的。米尔这个名字好特别,所以我很容易就记住了。至于你问直呼人家的姓名是否不太礼貌——你是这个意思吧?——事实上真舒不是我们店长的全名,只是他的名,我认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叫名字很理所当然啊!至于米尔你。米尔这个名字,我应该用什么方式来称呼才能显得即礼貌又亲切呢?”
滕原净提出了一个让米尔哭笑不得的问题。米尔从来没想过要让滕原净亲切的称呼自己,在他看来,作为对方的客人,滕原净起码地应该在自己的名字后增加一个“先生”的称谓。可是,看来她完全没抓到这个重点。不过,话说回来,其实“米尔”也不是米尔的全名,或者说,早已经不是他的全名。米尔这个名字,在他进入现在的家族,司图家族之后,就被“司图米尔”所替代了。
不可能向滕原净解释这一切,又不忍心再用“你应该叫我米尔先生”这样疏远而生硬的答案,来打击眼前这个一心想着要做一个“亲切的人”的女子,米尔最终只好用“随你便吧!”应付了事。
后来,米尔一度感觉很受用滕原净用“米尔”来称呼自己。因为她每一次这样呼唤,都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天晚上,米尔和滕原净稍稍聊了几句。滕原净故作悄声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派对这闹腾的活动。米尔说是。滕原净又告诉米尔,其实她也不喜欢生日派对,虽然她并不反感其它的派对。米尔问为什么,滕原净的神情第一次变得沉静了下来。
“我是个孤儿,而且我完全想不起关于家人的一切,只知道六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严重的灾祸,我失去了所有亲人,也失去了记忆。”滕原净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了口。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秘密——原本已经深埋已久,现在终于可以把它告诉自己信任的人了。滕原净还告诉米尔,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每次看到别人过生日,就会想起自己孑然一身的境遇。
米尔不知道为什么滕原净会讲这个“秘密”告诉自己,也不明白她从何来来的对自己的信任。而且,米尔也无法回报滕原净的信任。因为隐藏在他自己身上的秘密,是绝对不可以让一个普通的人类知晓的。
他并不像人们看起来的那样,只是一个喜欢在业余时间泡在咖啡屋里读书的普通人。他是一种与他的人类式的外表并不一致的生灵。他们拥有人类做梦都想要的“永生”,容颜历经千百年而不变;他们没有味觉,无法品尝到食物的美味,却以饮食鲜血来维持生命和力量;他们昼伏夜出,在黑夜里尽情游弋,享受月光带给他们的无限精力;他们拥有岁月积累的无尽财富,机体矫健且五感敏锐,却唯独没有繁衍后代和传承天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