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芳亭在青霄殿的西南方，走过去其实并不是很远，只是一路沿线的海棠花开得正是艳丽，簇簇拥拥的花朵下面悬着一盏琉璃宫灯，那是夜子趣引着几个弟子做成的，其中，那蓝紫色的宫灯，便也有经过百灵之手，百灵甚是想念几个师兄妹坐在一处打打闹闹扎宫灯的时候。
然而，回忆如何汹涌，也终归是回忆，仿佛没落在这云海之中的一阵浪，翻滚起来的姿势是很漂亮，可是埋没而下的时候是无声的。百灵站在殉芳亭的西南角，往下望去，这时的凡间正是灯火通明的夜幕。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凡尘，从前不听话，老是背着师父跑到这里来艳羡凡界的鸳鸯，等到真的要走的时候，却又开始留恋这青霄殿千篇一律的生活了。百灵轻轻一叹，张开双手，丝绦在她的手臂上飞舞，整个身姿宛如一只纸鸢一般，飘飘摇摇地往下坠落。
她本来可以不跳的，师父也没有说一定要罚她下凡！
可是，她怎么还敢留在碧园宫呢？碧园宫里从此有了画眉，有了画眉的碧园宫和从前就不一样了。她不能蹭到师父的衣袖旁边，假装捡东西，其实是贪恋他袖口的熏着的莲子香。她不能够趁师父转身的时候，假装松了绣花鞋，其实是替他捋一捋褶皱的衣摆。她也不能够趁师父支着下颚，看是兄弟的画稿或是作品之时，自己偷偷地描摹师父的样子。因为她再做这些事儿的时候，画眉的眼睛一定都不会错过，那么与其留下来看着他们耳鬓厮磨，不如眼不见为净。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舍得，以至于下坠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托了一下，她一个侧目，竟然看见师父的脸近在咫尺。
“师父，是你吗？”百灵一面问，一面抬手去摸那张熟悉的脸，一个男子却有如此明亮的眼睛，这样深的双眼皮，这样长的睫毛。微微勾起笑意的红唇，宛如一张弓，弯出的是醉人的爱意。
“百灵，你去了凡世，带着为师给你的这枚凤珏，会护你周全的。”他说着，抬手将那枚凤珏拴在一串绿晶珠链上，套在百灵纤长白皙的脖颈上，闪烁着幽冷静谧的光芒。
百灵狠狠地拽着他的衣襟，带着哭腔哀求地问道，“师父，你当真要徒儿去凡尘么？你从前总不让我来殉芳亭，你说我是只笨鸟，不小心就会从这里掉下去的。你说我虽然笨，可是留在碧园宫才不会打搅了凡尘，你怎么如今却不要我了呢？我从前也没有少弄坏师父的东西，可是这一回，师父为什么真的生气了呢？”
他又皱了皱眉，分明是满目的怜爱与痛惜，大约是带着几分歉意般地说道，“百灵，为师没有生气，也不是不要你。为师只是……”
百灵后来再也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话，只是沉沉下落以后，穿过多少层云海山峦，坠在凡世郦城的东湖湖底。那些光亮摇晃的波澜里，影影绰绰地映照着百灵的小脸，她闭着眼睛，看见的却都是夜子趣的模样，沉思，凝视，回眸，睥睨时的目光，恍恍惚惚好似都是看着她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