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长案上自斟自饮的茶盏已凉，他干净修长的手指绕在杯沿，宛如玉环般莹莹有光。回过身来，看见妙娘错愕的脸时，他的唇边却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暖得仿佛飞雪里的一缕阳光。
妙娘婉婉行礼，又道，“不知道少司命大人怎会亲临妙境这样卑微的地方？”
“说的是什么话！”他依旧笑着，将杯盏搁在青玉长案上，缓步走到她的跟前，叹道，“从前那只活跃乱蹦的百灵鸟，原来竟变得更加牙尖嘴利了么？”
妙娘莞尔，笑道，“我如何牙尖嘴利了，我方才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么？”
“是太好听了，反而生分了。”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身后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说道，“刚刚烤好的玉米，你最喜欢吃的，摸摸看还温着呢。”
妙娘接过小纸包，扑鼻而来的是一阵甜香，握在手中的是一阵温热。她离开天庭如此之久，与舒赫阅也是多年未见，不曾想再见的时候，他待她竟然丝毫未变。方才那句客套话，倒的确显得有些伤人了。
妙娘取出玉米棒来，掰成两段，一段给他，一段留给自己，便说道，“你怎么会忽然下凡来呢？”
“还不是你妙境的生意太好，逆天改命！”他没好气地说道。
妙娘含了满口的玉米粒，睁大眼睛看着舒赫阅道，“可见你是来寻我错处的么？这件事惊动了天君，派你下来捉拿我么？”
“瞧你这点出息，那倒还没有惊动天君，只是你再这样胡闹下去，只怕也快了。”他说着，轻轻一叹，手中的玉米棒却没有吃起来，只是抬手拨开她唇边的玉米粒道，“鸟儿就是鸟儿，就爱吃这东西。”
妙娘无所谓地挑眉，又问，“那你来是为什么？单纯给我送这玉米棒么？其实，凡间也有的。不过，你送的特别好吃。”
“百灵，跟我回去天庭吧，别再待在凡间了。反正，当初你私自下凡的罪过，尊主也已经替你扛了下来了。你若再耗损修为灵力，做这些逆天改命的事儿，只怕，只怕你会永远回不去天庭的。”他说着，面色担忧，却还是不改那宠溺温柔的目光。
“回去？我没有想过回去，也没有想过永远不回去。只是在凡间，我可以成全那些相爱的人，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回去天庭的话，又有什么好玩的呢？在碧园宫日复一日的修炼吗？我又不想修成什么高阶的神仙，我做的步摇在天庭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赚到金子，逍遥自在。”妙娘说着，又怕说服力不够，吞了一口玉米，继续补充道，“你别说，我们神仙要金子做什么，也别说天庭安宁无忧，我的忧，你也不一定懂！”
“我怎么不懂，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一定不懂，我只是也不说罢了。”他说着，微微皱起眉来。如果脸生的好看，皱眉的时候也好看，像远山薄岚的忧思笼在眉宇，不叫人心碎，只叫人心摇魂动。
可是，她是妙娘啊，妙娘的心中自有所爱，微微心摇是有的，却并不会因此心动。她拉着他的手腕，苦口婆心地说道，“来，我跟你说，就算你懂我的忧如何呢？既然懂我的忧，那么也就清楚你其实就算懂也解决不了我的忧。起码我避在这里还是会好过一些，我去到那里，太多熟悉的场景，只会让我更难受不是么？”
“别回去碧园宫，去我的拂落宫不好么？”舒赫阅问道。
妙娘摇摇头，又叹道，“以什么资格去你的拂落宫呢？我师父尚在，我也未被逐出师门，何况当初也是他亲自送我下凡的，没有他的准许，又岂是我可以说回去就能够回去的呢？”
“你替青洛上仙度了情劫，耗费灵力，折损修为，九死一生，却当真为仙族有所贡献，我以此上书天君，无论你当初是私自下凡也好，或是因师父惩戒也罢，只要你点头，我就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资格领你去拂落宫。恰巧，我也缺一个替我洗笔的仙官，你从前在碧园宫的时候，不是也常常替尊主照管那些笔么？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的。”舒赫阅苦心相劝道。
妙娘勾着红唇，笑道，“你知道么，若不是我的师父，也许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具百灵鸟半死不活的躯体，连叫都叫不出声。你说，我又怎么可能跟你回去拂落宫呢？再如何，我回去的话，终归是要去碧园宫的。只是，碧园宫里有了画眉，而我到底是回不去的。”
舒赫阅听到此处，哀叹道，“你到底是在意画眉的，不过，画眉如今也有愁事。否则，我就不必到凡间走这么一遭了。”
“她愁什么？她如今都是我师父的尊后了，她若是有所愁之事，为何不去寻我师父，还要来寻你。再不然，她是天君的表妹啊。”妙娘说道。
舒赫阅笑道，“正因为她是天君的表妹才劳动得了我，至于她为何劳动不了尊主，那我就当真不知道了。还有一点，她如今还不是尊后，那次婚礼不是被你搅局了么？”
“我搅局？我果真给搅了？”妙娘惊呼道，心中不禁荡漾起一阵窃喜与不安。喜的自然是她不必唤画眉为师娘，不安的却是不知师父是否曾因此心伤？
舒赫阅不置可否地点头，脸上却挂着十分无奈的笑，道，“你在凡间倒是自在，搅了尊神的婚礼，却不闻不问了这么些年。”
舒赫阅说罢这一句，轻轻一叹，蹙眉远眺，双手背在身后，又道，“但不过，来寻你也果真是有事要请你帮我一帮。”
“什么事？”妙娘问道。
舒赫阅便说，“画眉的妹妹，曼珠仙子因不慎翻了天后娘娘的一只小银瓶被贬谪为凡人。大抵是天后娘娘动了些术法，我竟查不到她的去向。还是天君陛下背着天后娘娘，几经周折才得知她如今便在郦城，大抵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凡名为红钿。我想请你帮我寻一寻她的下落。”
妙娘听到红钿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得熟悉，脑海里飞快闪过二十年前帮助过的一位妇人的模样。妙娘抬手，掐指一算，眉轻凝，幽幽吐道，“原来，竟是她的女儿么，这是什么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