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妙境的后花园里搭起了高矮不一的木桩,一只白猫自如地在木桩上来回跳跃,暖洋洋的日光铺下来,如一层柔软淡色的金纱披在柔滑的长毛之上,一双琥珀般的猫眼晶晶亮亮。
坐在秋千上的妙娘,莹白的指尖拂过石桌上的宝箱里的金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正在捣弄鱼干喂猫的小蚌精闲叙。小蚌精背对着妙娘,半蹲在地上,将装鱼干的小碟子搁在矮桩上,一面挥手招呼白猫,一面和妙娘说道,“这回,青洛上仙是送了多少金子过来呀?”
“一万金。”妙娘答得痛快。
小蚌精深深吸了一口冷气,道,“这么多,上仙就是上仙出手就是不一样。好歹他如今也是统领紫云山,青云山,赤云山,白云山,烟云山五大仙山的上仙若是给的少了,确实也是没什么面子。不过,如今除了我们,还有他和洛璃殊,大概没人会想起从前的洛清誉了,谁会知道如今的青洛上仙竟然就是当初的洛清誉呢?”
妙娘盖下宝箱,叹道,“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么,不过才三个月。只是,我骗了洛璃殊,我同她说若是戴着那支步摇见到洛清誉的话,洛清誉便不会想起那些回忆了。然而,我给步摇下的法术却是,只要她戴着那支步摇,就能够让青洛想起他们之间的往事。呵呵,是我骗她在先,但只要我们再不相见,她和洛清誉之间的情劫,不论遇上什么祸端,都还是可以靠着那支步摇的灵力顺利度过去的,至少可以保九百年无虞。九百年以后,堂堂青洛上仙应该还是可以帮助梨妖修个小仙来的。不过也着实耗费了我不少灵力,若不是这凤珏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出来补充我耗费的部分,我想我可能都挨不过这三个月。只是说也奇怪了……”
白猫从木桩上跳下来,冲着小蚌精手中那碟子鱼干欢快地吃了起来,小蚌精抬手摸了摸小白猫的头,回身望着妙娘道,“果然是有些不一样呢,上次我们从树林回来,我看你的脸色煞白,我吓得不轻。你没走两步就晕倒在林子外的小路上,还好是一个水洗青蓝衣的神君救了你,我看他生的眉目清俊,过给你的灵力也是十分精纯的玉白色,一定是修为深厚的尊神。可你知道我是妖精,被他那一身强劲的仙泽逼得就只能化作原形了,根本和他说不上话来。”
“他是不是看起来很高,有点瘦,眉毛很浓很黑,眼睛很大很亮就像是沉潭寒星一般,还有一双红唇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张小小的弓,是不是这个样子呢?”妙娘忽然紧张地起身,手一直抚在胸口的那枚白玉凤珏上。
小蚌精接着说道,“皓齿如月,笑着的时候又冷又美,令人不敢靠近,却又有一些忧郁的温柔从那眼光之中流露而出,令人觉得温暖又心疼的模样。”
妙娘眉头一锁,身子往后一靠,心头狠狠一击刺痛,叹道,“果然是他,若不是他,我应该不能还是人形的模样回到妙境。所以三个月前,是他把我带回到这里的么?还有满园的花草也是他亲手种的吧?还有这只白猫,也是他替我养的么?”
小蚌精摇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化为一枚蚌以后,就慢慢地意识模糊了。再醒来的时候,大约也有半月之久,妙境的后花园就变成这样满庭芳草的模样,还有这只白猫已经在这里。我和它说话,它告诉我,你至少还得睡个两个月左右才会醒,你看你果然睡到前天才醒吧。“
妙娘走过去,蹲下身子来,抬手摸着白猫身上的顺毛,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离开碧园宫那么久了,师父是什么时候养上你的,我都不知道呢?”
白猫抬眸看了妙娘一眼,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小蚌精便道,“自打告诉我你要两月醒来以后,它就再也没有叫出声过。莫名就哑了,我想用法术让它再开口的,却根本没办法对它施法。”
妙娘无奈一叹,幽幽道,“莫说你的修为这样浅薄,就算是我从前没有做给洛璃殊那支步摇的时候,也未必可以动得了它。”妙娘起身,抬眸望了望天边,云海翻涌。
云海翻涌的深处,那座碧园宫是否还是如从前一般静谧安宁,夜子趣是不是还是喜欢坐在月桂树下煮茶呢?他因何下凡,又因何离去。倘或,那日在无忧阁,她没有逃跑的话,他会对她说些什么呢?可是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逃跑的吧。毕竟,不愿再听见他与画眉如何如何了。
想到此处,她的胸口忽然有一股逆流的灵力窜了上来,她扶着心口,呕了三两滴血在地上,青蓝色的。小蚌精吓得不轻,赶忙来扶她,道,“你的血,怎么不应该是金光闪闪的白色,怎么会是青蓝色的呢?”
妙娘摇了摇头,道,“凡人的血是红色的,魔血是紫黑色,妖血是孔雀蓝色的,神仙之血是白中带金的。而我的血,原本也应该是金光闪闪的白色,因为我是仙鸟。可是师父说我两千岁的时候被他收服的一只玉扇魔所袭,他用青元丹救了我以后,我的血便成了这个颜色了。”
“青元丹,可是混元神帝耗费半生研制而出的青元丹么?可以续命还魂的仙丹妙药,世间不过三颗。竟有一颗用在你的身上了?你师父待你还真是恩重如山啊。”小蚌精惊叹道。
妙娘便又说,“他待别的弟子倒是严苛,待我却没有那么严厉。无论是术法修习,还是旁的什么,他好像也没有教我教的那么上心。我若是愿意学的话,多问几句,他便多答几句,我若不问,他好似也不在意。你看,跟在他座下那么久,我也只会做这么些步摇而已。想起来,也是好笑。我倒不敢与人提及他的名号,只怕损了他的声誉,可是他倒愿意带我四处走动,说我是他的弟子。”
小蚌精点点头,无比羡慕地望着妙娘,又道,“那位救了你的青年就是你的师父么?那他的尊号到底是?”
妙娘却没有再回答小蚌精,而是转身离去。一步一步地移到房里的时候,是这般艰难,却看见那张碧玉长案边上正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妙娘心上一惊,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转过身来,目光宛如月夜下的海,在晚风之中微微有澜,丝丝有光,却看不见他心底暗涌澎湃。还是当年那一袭光鲜华丽的紫衣,宛如暗夜里的一盏温文的灯,自有一股暖意潺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