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城西南隅那座新盖好的园子,单从门第看来,便知富贵荣华。妙娘立在一尘不染的白玉阶前,和同样隐了身形的舒赫阅说道,“我不能够见这家的女主人,因为二十年前我卖给她一支步摇,我们说好了从此不再相见,以保全她和侯明叶的爱情。”
舒赫阅转过脸来,看着妙娘道,“所以,你们若是见了,你当年的术法就会失效?”
妙娘点头道,“从前,她可是给了我两千黄金。那时候的两千黄金可是不少呢。不过,这位侯夫人也是可怜的女子。她未出阁前的闺名唤作夏晚姿,整个人清清雅雅就像是晚风里的一支优昙花一般。若不是她天生孱弱,病势缠绵,她的父母又极为怜爱她,怕她熬不过十七岁便会离世。想在她离世前给她做一副画,就请来当时小有名气的画师侯明叶来给她作画,他一共给她画了九十八幅画,每一幅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惟妙惟肖,入木三分。他爱上她,大约是画得入了迷。她爱上他,大约是因为他画她入迷吧。他画到第九十九幅的时候,她的身体终于熬不住了。是我自己找上门去的,我给她做了一支步摇,白玉优昙水晶银步摇,续她今世阳寿,求一个与侯明叶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愿望。”
舒赫阅低头,眸光落在那白玉阶上倒映出晴暖的日光,心底却不知为何也涌起一丝情绪,飘飘浮浮如无根的萍,清了清嗓子道,“百灵,你其实很想要有一个可以陪你的知己,对么?”
妙娘抬眸,看着舒赫阅道,“我不是没有玩伴,只是我那些玩伴不如我长寿。仙鸟也有仙鸟的归宿,你还记得碧园宫西面的那棵唤归树么?树下埋的都是我们这种仙鸟的灵丹,我们死后,只能够留下一枚灵丹。小时候,和我玩在一块的玩伴也都只剩下灵丹了,若是没有师父,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同谁多说几句,虽然师父也不总同我说话。”
“那,以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舒赫阅好了。”他说着,柔柔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两下,第三下的时候,她却避开道,“你是司命大人,我是一只小小的仙鸟,我能够同你说的不多,就算是说了,也只怕你觉得无趣得狠。”
“怎么会,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舒赫阅说的诚恳。
妙娘却笑道,“你哪里那么有空,若不是因为画眉要找妹妹,你下得了凡么?”
“你可以跟我回去!”舒赫阅皱眉道。
彼时,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位贵夫人模样的女子,唯有她发髻上那支白玉优昙水晶银步摇在日头底下散发出莹莹熠熠的光彩。妙娘红唇一扬,拍着舒赫阅的手臂道,“你看,我的术法还是不错的。她比从前圆润多了,气色也好,可见这几年,她同侯明叶过得很好。”
舒赫阅便道,“你见到别人开心,你也会开心。”
妙娘又说,“我不能去见她,否则当初的约定就失效了。不如,还是你现身去见她吧。”
舒赫阅似乎有些犹豫,妙娘又道,“怎么,你还不信我算的么?其实,我让扇珺去打听过了,这几年她和侯明叶没有生过孩子,不过她收养了一个女儿,取名为侯珠,小时候的乳名就叫红钿。而且生辰与曼珠仙子被贬谪的时间可以对的上,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别人了。我知道,你们是大神,你们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我能够算到,可你别忘了,我身上有凤珏。虽然我不知道这凤珏的来历,但我敢肯定我会错,凤珏给的启示一定不会错的。”
“不是的,我并不是不信你!只是,百灵,我若是寻得了红钿,替她改了命运,我就要回去天庭了。”舒赫阅满目的不舍,定定地凝望着妙娘。
妙娘点头道,“我知道啊,可你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快一点找到红钿么?”
舒赫阅却只是皱眉,默着不说话。
妙娘噙着笑意,望着舒赫阅的下巴,道,“我说司命大人,你操纵命运的术法如此高深,难道还有让你烦心的事儿么?你若是烦,把命运改一改不就是了。还是你看上哪家姑娘,又悄悄看了人家的命运,发现她的命运里没有你,可你又不知道能不能改了她的命运,因为特别在乎她的感受,怕她知道了会怪你,所以你才这般踌躇不定的?该不会,恰恰就是红钿吧?”
“怎么会!”舒赫阅说得勉强,妙娘却听到他哽在喉头的那股哀伤与痛惜。舒赫阅又道,“其实,你说的也不是全错,唯一错的就是我愁的并不是红钿,而是……”
舒赫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妙娘一手挥断。妙娘赶忙拽着舒赫阅的衣袖,道,“别说别的了,再不跟上,侯夫人就走远了。这一大清早的,又提着竹篮,篮子里都是上等的香料和鲜花,也不知道是去供奉谁呢。”
舒赫阅便转了话锋问道,“郦城最灵的神庙在哪里?”
“城东门口,司命大神庙啊!”妙娘笑嘻嘻地应道,又说,“当然他们是不知道啊,还有我师父那么高深的神仙在,师父避世避得太彻底了。不过,他也不缺这点声名和香火。你就不一样了,你啊,有没有觉得脸上特别有光,这么受人崇拜?”
“万千崇拜,却不及一人眼神。”舒赫阅说得深情,无奈妙娘的眼光早就已经转走,看着路旁的那摊子上一排随风转动的风车,笑道,“你看,那个多好看啊,听说买个风车能转运?司命大人,你说凡人说的可是真的?”
舒赫阅沉了沉眸光,笑道,“你心向之,既能往之。你觉得能,就能。人心若是多一些好的想法,好的祈愿,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妙娘点头,使了法术,搁了一枚金子在卖风车的小摊子前,暗暗取走了一支风车。吹动那旋转的风轮,却看见一幕一幕戏上演在眼前,妙娘惊道,“这风车竟是这般不一样,你看,四轮风车都转起来的时候,讲的是七仙女下凡的故事呢。就好像皮影戏演在眼前一样,这摊主真有心呐!”
“自然,艺阙星转世,怎会一般呢?”舒赫阅应道。
妙娘吓了一跳,道,“你是说,那摊主是天上的艺阙星?”妙娘说吧,回身去看那卖风车的摊主,眉目清俊,红唇皓齿,果然不同于凡人的模样。通身的气宇,超凡脱俗,仿佛临水而照的一株水仙一般桀骜而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