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娘缓缓收回了贴在洛璃殊额间的梨花花钿的手,望见洛璃殊的眼睛里似乎飘下了一场白色的梨花雨,兜兜转转的花瓣,婉雅娴静,娇柔哀切。妙娘将手指重新握着胸前那枚白玉凤珏,心上竟微微一凉,指尖绕上了淡淡的光晕。
妙娘问道,“这样说来,在无忧阁遇见的那个小道士,就是当年的洛清誉了么?”
洛璃殊点头,道,“昔年他走后,我因为耗损了太多灵力,根本不可能离开无忧阁。我答应了无忧阁的阁主雪魔婕玑,我夜夜都会去她屋里为她奏一曲琵琶好助她安枕入眠,所以雪魔婕玑也因此每日赐我一滴无忧果的果汁,得以维持我这虚弱不堪的身体了。其实,我在无忧阁里并没有太重的妖气,他之前四处游历除妖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无忧阁。若不是他那夜伤了柳岸,我就不会出手,也不会被他认出了。”
妙娘闻言,低头道,“哦,原来是为了柳岸啦,那只狸猫的确是很招人,不过也不算是什么大恶之妖。至少柳岸没有杀过人,他怎么不冲着无忧阁阁主婕玑呢,婕玑可是万年雪魔,还杀过几个神君的呢,可他偏偏就冲着柳岸,其实是不是因为柳岸身上沾染了梨花香的气息?”
洛璃殊点头道“之前,柳岸一直用姽婳楼里的夜合香为熏,姽婳楼的老板娘颜月眠去了东湖寻珠粉,柳岸的夜合香又恰巧用尽了,所以来寻我借。我便借了三味‘绿泪梨清’给他,故此他身上才会有梨妖的气息吧。我也因此耿耿于怀,所以他出手伤柳岸的时候,我才会忍不住现身。那一次现身以后,他总是不依不饶地来,我不堪其扰,就避到这一处来了。已经有半月未曾吃那无忧果的果汁,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妙娘闻言,点头笑了笑,拂袖一舞。洛璃殊营造而出的幻境显现在潮湿的空气之中,一座琼楼,雕梁画栋间旋转着曼妙的舞步,那舞女妖冶生趣的腰段,****雪白的脚踝上系着莹亮的银铃,每跃起一个步子都摇曳起迷醉清澈的响声。而那欢快跳跃的舞曲则是由几位长相俊美的公子合奏而成,其中抚琴的那个,不正是无忧阁里的头牌柳岸吗。
而小蚌精正端着小白瓷的酒盏,眼光迷离地望着柳岸。妙娘不知何时也步入那幻境去了,一手敲了敲小蚌精混沌的脑袋道,“白扇珺!差不多该醒一醒了!”
小蚌精猛地抬头,正瞧见妙娘,以及妙娘身后的洛璃殊。一个激灵从小蚌精的脑海之中闪过,·看见妙娘的手搭在胸前的那枚白玉凤珏上,便也就了然了。小蚌精匆匆推了桌上的玉食珍馐,利索地整理干净,变幻出笔墨纸砚来。
妙娘执笔,笔锋如风驰电掣,白色的宣纸上赫然一只精致清雅的赤金步摇。半透明的白玉雕刻而成的五瓣梨花,黄色的琥珀珠缠红绣枝为花蕊,并生一朵三瓣梨花在侧,两片椭圆形的翡翠玉髓碧叶衬在赤金的花托之下,系着一片镂空雕花姻缘结金片,垂着三缕冰种玉髓珠串,分别以三枚竹节玉管搭金珠,配三枚鸡心玉坠为末。
白玉凤珏压在这纸上的步摇之上,妙娘闭眼念动口诀。白光赫赫从纸上璀璨散开,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幻境被这强大的术法震碎,唯有妙娘依旧安然执着那支刚刚幻化好的步摇在指尖,繁复精致却不失清新幽雅的步摇,被她插入还在怔怔发呆的洛璃殊发缕之间,又道,“你不过是不想再让洛清誉认出你来,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戴上这支步摇以后,他就算看见你,也不会再认得你了。那些残留在他记忆里的一切关于你的回忆也都会随之消散,倘或你将这步摇取下,他便又会重新再记起来。所以,其实要如何做,还是在于你。”
洛璃殊抬眸,三股冰种玉髓珠摇摇晃晃在她的右侧边发髻上,散发着如清泪般楚楚的光芒。她清澈的双眸望着梨花纷飞下的妙娘,微微蹙眉,叹道,“所以,关于我的一切,我和他的从前,现在,他都不会再记得了么?”
妙娘点点头,又道,“不会了,你和他在紫云山,季玉山,或者是在无忧阁,或是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记起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既是如此,不知这步摇价值几何?”洛璃殊问道。
妙娘忽然垂下眼睛来,看着一旁坐在石头上的小蚌精道,“方才你变化了幻境,招待了这只小蚌精一场便是酬金了。其他就不必了,只是我们从此以后就不必再见了吧,天涯海角都不必再见了。”
妙娘的话音落下时,漫天的梨花雨戛然而止,她和小蚌精却早已不知去向了。洛璃殊怔怔地立在原地,抬手摸了摸发髻上那支步摇,玉石温润,仿佛刚刚沁过春日的绵绵细雨一般,令她的心上一阵一阵的暖。
她回身的时候,不知是否幻觉,忽然看见那个原本应该在无忧阁里的小道士就站在山色青翠之处,眼光仿佛是万年的眼光,皱着的眉宇间似有缱绻万年的缱绻,温柔道,“姑娘,天色不好,好似又要下雨了。”
他抬手,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片海芋叶,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术法,海芋叶变成了一把青伞。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忽然展翅飞起了九只银鹤,然后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