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紫云山的时候,她走错了道,没有听见紫云山的虫鸣鸟叫。如今再走的时候,倒是选了一条阳光铺陈的大道,山间清流,莺歌燕语都听得轻轻朗朗。大约也是她自己心情清朗,天气也是难得的晴好,故而连迈着步子也是轻快得连绷带跳的。
还未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一道青雾飘了过来,洛璃殊本能地打开手中的紫伞一挡。洛璃殊弱弱地从紫伞后面探出半个头,问道,“哪里来的妖怪,你别过来,我可是有紫云山青伞护身的!”
“哎哟喂,师叔在这把伞果然是下了不少血本,可是白白浪费在这么一个蠢妖的手里,竟然还拿来对付我!”那声音仿佛是从地上飘上来的,而且还略带痛苦,大约是摔得不轻。
可这声音又分外耳熟,洛璃殊想姑姑说过这把伞一定会守着她的,于是就大着胆子将伞先收起来,仔细一看地上瘫坐的却不是别人,正是莫尘。急匆匆地过去,她赶紧将地上的莫尘扶起来,道,“怎么是你啊,我又走错了路啊?”
“你路没走错,但是你又来紫云山做什么呢?”莫尘无比无奈地说道。
洛璃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眼光四下搜寻了一番,却没有看见那银袍身影,又道,“我来紫云山当然是来寻道长的,他送了我这样一把贵重的青伞,还替我们除了山妖,我是想要当面谢谢他的。”
“你是说师叔去你们季玉山除妖了么?!”莫尘十分惊讶地说道,又一拍脑袋,叹道,“我早该想到了,除了山妖那种修为深厚的妖怪,还有谁能伤得到师叔的手臂呢,毕竟那只山妖原来也是灵山圣兽。不过,这样说起来,师叔还来不及疗伤便被师尊派去露夜山降服拔魁那只七角魔了!拔魁可是比你们季玉山那只山妖还要厉害的魔物,虽然师尊赐了法宝千莲灯,但是千莲灯的灯芯需要以深厚的灵力之血方可唤醒。可是,师叔之前给你做这把伞都已经耗费了半身修为了,再和那只山妖打了一场,受了重伤,连疗伤歇息半刻都没有,只怕以师叔现在的情况很难唤醒手中的千莲灯吧。不行!我得去露夜山帮师叔一把!”
“莫尘,带我一起去吧!”洛璃殊望着莫尘坚定地说道。
莫尘摇头道,“带你去做什么!若是早知道你是季玉山的,才不会让你靠近我师叔呢!你知道不知道,我师尊说,师叔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仙之才,他将来可能会成为我们紫云山的掌门人,而且修为应该会在师尊之上。除了做季玉山的掌门,也许还可以修成上仙,成为五山之首。可是,师叔命中一劫,便是终身不得与季玉山牵连,可是你偏偏……唉,不说也罢了,你还是离我师叔远一些,兴许我师叔还有活路!”
“莫尘,我……”洛璃殊一时间有些词不达意,只是一双眼睛泪水莹亮惹人心疼。
莫尘摆摆手,道,“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才让我师叔心软的。你别跟我摆这个样子,对我来说没有用!“
莫尘说着双手环胸,别过脸去。却听见身后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莫尘无奈转过来看见她哀求连连地说道,“如果真的如你说的那样,我很担心道长的安危,我就静静地跟在你身后,我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就想看着他就好!”
莫尘终究不是冷血之人,遂道,“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洛璃殊摇摇头,倔强起来的时候,也是无人可以劝服。莫尘无奈,拂袖而去,一路上倒也不拦着洛璃殊,由着她静默地跟在身后,只是假装不知道。腾云驾雾,不多时便到了传说之中的荒芜之山,露夜山。
只不过是飞过露夜山的天空,洛璃殊都能感受到强劲的张力,她发现莫尘已然有些支撑不住,几乎要从云端掉下去。她赶忙拉住莫尘的手,打开青伞,道,”莫尘,到了这里,你跟在我身后吧,我的青伞可以抵挡一些灵力,这样我们都好走一些。“
莫尘冷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云下,已然看见九鹤飞舞,银辉灼灼的景象。莫尘欣喜若狂地指着云下西南方,高呼道,“梨妖,你看,师叔就在那里!”
洛璃殊点头,带着莫尘像那个方向飞去。洛璃殊和莫尘落地的时候,那只头顶七角,牛头马面的拔魁正气焰嚣张地盯着银袍道长,他的右手有伤势,因而施展起法术的时候并不那么顺当。银鹤飞过半空,啄下了拔魁头上的一只犄角,他却并没有明显地占上风,反而更显得脸色苍白。拔魁震怒,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滚烫的火球来击向他的身体,他微微偏身,手上的术法不停,另外两只银鹤啄下拔魁的另两只犄角。拔魁愤怒到极致,奋身跃起,用剩余的四只犄角,猛烈地顶下半空的银鹤,银鹤消散,法术陨落如漫天流星。
他身子一歪,瘫倒在地,唇边漾出一口鲜血。洛璃殊赶忙过去将他扶起,道,“道长,你怎么样。”洛璃殊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将青伞打开,护着他们不被拔魁袭击。青伞的灵力将拔魁挡在法罩之外,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它猛烈的攻势,强劲的灵力宛如凛冽的寒风持续不断地袭来。
莫尘已经坐在地上,直起右手的食指靠在唇边念动咒语,另一只手扶在落在地上的那盏千瓣莲灯,却忽然被他的佩玉打开了手,他勉强撑起身子靠在洛璃殊的胸前,对着莫尘道,“你才多少修为,勉强用你自己的灵力去唤醒这盏灯,也许你会整个人被这盏灯所吞噬,你这是疯了么!”
莫尘看着他,道,“师叔,我们学道,修仙为什么!为天下苍生之计,若是死了莫尘,能让师叔收了这魔物,莫尘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何况,莫尘和师叔不一样,莫尘自知命数,能为道而亡,莫尘无悔!然而,师叔要保护更多的人,莫尘只需要保护师叔就好!”
“尘儿,师父将你交给我,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教导你,保护你。我怎么能够让你葬身于此。你说命数,命数是什么?命数都在你我掌中,如何执掌且看你我罢了。师叔既是你的师叔,又怎么会让你殒命呢?”他说着,抬手念动了口诀,打中莫尘的那块佩玉忽然升腾而起,灵光罩在莫尘身上,莫尘动荡不得。
洛璃殊趁他在和莫尘说话之时不备,对他用了定身术。倘或是从前,她这小小的术法哪里能控制的了他,可惜他如今太过虚弱。他皱眉,看着她道,“姑娘这是为何?”
“我叫洛璃殊!”她望着他,口齿清晰地宛如一支锋利的刻刀,刺入他的耳膜,仿佛要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我知道。”他点头。
“那你呢,你叫什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每次去找你也不知道要说自己找的是哪位道长。凌虚观好像很多道长,但是还好只有你一个人穿银色的袍子,难道我以后都要说我去找银袍道长么?”她说着,莞尔抬手,轻轻擦拭着他唇角的血色。
他咽下一口涌到口中的鲜血,道,“洛清誉。”
“洛?和我同姓么?真是缘分了,清誉哥哥!”她这样说着,把青伞放在他的手中,然后蹲在那盏灯旁,闭上眼睛,用自己的灵力慢慢地注入那盏千瓣莲灯,她听见他几乎带着哭腔苦求道,“别这样,洛璃殊,别这样!”
“清誉哥哥,我从不知道一个妖怪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想一千年,两千年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遇见你,我才知道,一千年,两千年,其实有很多不同。比如,我早死五百年,遇不上你,晚死五百年,可能就失去了你。那我宁愿在有你的时候死去,因为我遇见了你,还可以让你为我思念。我是不是挺坏的,但是我是一只妖啊,一只妖不需要你时时刻刻的思念,只要你想起拔魁的时候,想起一下我就好。清誉哥哥,我不想再叫你道长了,因为你是道长,我是妖,这距离好远好远。能不能就像妹妹一样,就这样叫你,记得一定替我报仇,杀了拔魁!”
洛璃殊的声音落下的时候,她整个人被那盏千瓣莲灯所吞噬,她是带着笑意离开的。
然而,她终究没有听见他说,“从没有,从没有把你当作妹妹,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更不会把你当作妹妹。”千瓣莲灯的光芒辉映在云端,慢慢地又下起纷纷扬扬的细雨,拔魁终于倒在那场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