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殊醒来的时候,躺在季玉山的老树洞里,姑姑坐在身侧,一脸的愁容,看见洛璃殊的时候,不禁落下眼泪。洛璃殊起身,抬手想要握住姑姑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透了姑姑的肩膀,她才惊觉,自己大概只余下残魂了吧。
姑姑叹道,“璃殊,你现在和从前不同了。你的七魄已经被那盏千瓣莲灯所吞噬,唯独余下这三魂,我也是耗尽修为才勉强将你凝结起来的,你就在季玉山好好待着,慢慢修炼,也许再过几千年,你还能够重生为妖。不过,想要得道是不能了。”
“姑姑,你怎么会找到我的?”洛璃殊惊奇地问道。
姑姑轻轻叹了一句,道,“我去了紫云山,我同凌虚子要来了那盏灯。不过,洛清誉应该还不知道吧,我答应了凌虚子,不会把你重生的事儿告诉洛清誉,你也不必再见他了。”
洛璃殊轻轻一叹,道,“我知道,我也没有想过我还能够重生。起码,有那些回忆,我心足矣。但不过,姑姑其实是认识凌虚真人的?”
姑姑闻言,神色复杂起来,叹道,“你和我一样,都太痴了!”
洛璃殊看见姑姑头上无端多了一支步摇,那支翡翠如意的步摇不是她师父的么。她师父教她那些术法的时候,都喜欢带着这步摇,而且必须用湖蓝色的绸布遮着面容,不让她看见真容。洛璃殊惊道,“姑姑见过师父么?姑姑认识师父?这步摇,师父一向很珍重,竟送给姑姑了?”
“傻丫头,你师父是谁啊?你现在还不明白么?那些术法,其实也是紫云山的术法,不过不适合人,适合我们妖罢了。这步摇是凌虚子当年送给我,我从来没有离身过,其实我也曾在紫云山修习术法,也是寒烟庵的女弟子,静姮算起来还是同门师妹,而凌虚子是我们的师父。我和凌虚子之间也许是一场孽缘吧,我们超脱了师徒之间的感情。但是后来,凌虚子为了做紫云山的掌门,断绝我和他之间的情谊,我便很少戴了。我离开紫云山的时候答应过凌虚子,在凡间不会再用紫云山的术法。所以,我只能在夜里偷偷的教你,教你的时候,就会想起他教我的时候,就戴上这步摇,就权当是纪念了。”姑姑叹道,容色哀叹,又道,“不过,为了替你凝结魂魄,耗费我许多灵力,也就是凌虚子送我的这支步摇还能替我修复灵力,我若是不戴,只怕也很难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洛璃殊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姑姑却语重心长地说道,“璃殊,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一句。季玉山和紫云山相隔甚远,我们终身都不再与他们有所交集才是好呢。就好像我,我离开凡尘,离开紫云山的时候,就决定不会再去见他了。若不是你,我也不愿去求他,虽然他也并没有为难我什么。可是,我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我们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的。我此番再见他,果真是不一样了,他做了紫云山的掌门,气度轩昂,是我最喜欢的样子,这样也挺好。总好过把他熬成一副枯骨,总好过为了我,什么都不是,浪迹天涯,却狼狈一生吧,那样的他还是你爱的模样么?”
“姑姑,我明白!我明白!”洛璃殊想哭,却终归没有眼泪落下来,因为她始终只是残魂。她试着飘出树洞,望见紫云山的方向,那里的烟云深厚,有一个她深爱的人,在那烟云深处,太远了,看不清了。
三百年后,洛璃殊终于修成一副单薄的身姿,可以碰得到草木。偶尔还能和姑姑一起在林间散步,听林子里的精怪谈论那个刚刚上任的紫云山代掌门,洛清誉斩妖除魔的事迹,他们个个说起的时候都心中害怕,只有她那样骄傲地笑起来。可是她知道,这便是缘分断了,从今往后除了这样听见以外,便不可再奢想,才能保各自安好。
然而,又过了五百年,姑姑死于那场雷劫。死前,她取下那支步摇交给洛璃殊,道,“我知道,凌虚子已经归隐山田,其实他就在紫云山下的那座茅庐里。曾经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美好的时光,我如今要死了,你把这东西还给他吧。告诉他,不必为了我而心如止水,洛清誉终归是要上天为仙的,凌虚观很需要他,让他回去吧。这也是我的命数,我从前恨过他,但如今不恨了。我们在一起的话,对他或是我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然而这些年,我日夜思念他,他是不是思念我,我无从知晓,可是我却可以多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去思念,也挺好的。我隐在这里,即便知道他已经归隐,也不敢再去搅扰他,因为希望他一切都好!我死后,更希望他好,还如几百年前,去凌虚观看他的时候,他说我如今真的是紫云山的掌门了,如我所愿!也如你所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那模样真是太好看了。”
洛璃殊闻言,潸然落泪。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即便洛清誉已经成功做了紫云山的掌门,又如何?命中劫,不知何以破,又岂敢轻易去毁灭这难得的宁静,倒不如宁静之中思念。
姑姑死后,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洛璃殊去了紫云山脚下的茅庐,将那支步摇和姑姑的遗愿都告诉了凌虚子。临走的时候,撞见了洛清誉来请凌虚子回山,她慌忙而逃,却落下了那把海芋叶子变幻而来的青伞。任凭漫天的细雨轻飘飘地打湿了她的裙裾,却已经不敢回去拾起那把遗落的青伞。
洛清誉俯身,拾起那把伞,又和从前一样,化作叶子,静静地握在他白皙修长的指间,青翠如玉,好似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眸一般,那样清澈得令人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