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山的雨季仿佛比别处都更加绵长,听说山下的凡间已经不怎么下雨了。然而,他们这处却还是落雨不停,尤其是这样的日子下着不停歇的雨水,便显得愈发哀伤了。
洛璃殊坐在姑姑的身后,铜镜里映着姑姑的容颜,抹了胭脂的脸上焕发出许久没有的光彩。只是这华丽的金凤冠戴在她雪白的头上,并没有那种喜气洋洋的感觉,反而添了几分格格不入的哀婉与沧桑。
洛璃殊陪着姑姑从清晨坐到午后,山妖的迎亲队伍却还没有来,那张红盖头搁在铜镜边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灰。太阳就要下山前,又忽然跑来一只小辈的梨妖,欣喜若狂地欢呼道,“太好了,太好了,姑姑不用嫁给那个山妖了!”
洛璃殊和姑姑都微微一惊,那小梨妖跑得气喘吁吁的,言语已不大清晰了。洛璃殊一着急,就上前拉着小梨妖问道,“怎么了,山妖改变主意,不娶姑姑了?改娶别的妖怪了么?”
小梨妖摇摇头,洛璃殊又问,“那是山妖的大老婆发威了,拦着山妖了么?”
小梨妖摆手,道,“哪能啊,就那棵葵花精,平日里飞扬跋扈地欺负着我们这些小辈的妖精,到了山妖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呢。”
“既不是山妖的大老婆拦着,山妖也没改主意,那为何姑姑不必嫁了呢?”洛璃殊惊奇地问道。
“怎么,姐姐和姑姑在房里一丁点都没听见雷声阵阵么?”小梨妖问道。
洛璃殊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是午后吧,仿佛有几声是挺大的。”
“起初我也以为是雷,后来看见漫天飞来九只银鹤,我还想这是雷公显灵了呢。再后来,杏妖姐姐和桃妖姐姐都急匆匆地拉我去洞里躲一躲,说那不是雷,是紫云山的仙法呢!”小梨妖说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地完全没有注意到洛璃殊听见银鹤,紫云山之时那神情转换如覆雨翻云。
原本一直坐在铜镜前默默的姑姑听了小梨妖此话,也紧张地拽紧了大红色的衣摆,转过身来问那小梨妖道,“那你可看见施展仙法之人?是不是穿了一身的湖水蓝绸,特别缥缈如仙,高华又清冷?”
小梨妖摇摇头,道,“我没瞧见,后来莺姥姥来了,莺姥姥说是个银袍子的道士杀了山妖,那场面实在恢弘,连莺姥姥都吓得不轻。就怕那个银袍道长,想起来杀到我们这处来,但是我们又不是山妖,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你们说,那个道长不会来吧?”
“当真是银袍的!”洛璃殊激动地握着小梨妖的手,又道,“一定是他!他就算来,也不会杀我们的!”
一家欢喜,一家愁。洛璃殊是欣喜若狂了,姑姑却哀怨愁闷起来。洛璃殊回身的时候,看见姑姑如此,便上前温言宽慰道,“姑姑,你这是怎么了。紫云山的道长来帮着我们除去山妖了,你不是应该开心才是,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的。”
姑姑轻轻叹了一句,道,“我以为是他来了,原来不是。银袍的道长怎么会是紫云山的呢。我从来不知道紫云山的道士还爱穿银袍的呢。”
“他果真是紫云山的,我见过他,他帮过我!喏,上次去狐妖那里取粉,就是他帮的我。后来我去紫云山求过他,那时候他没有答应,我以为他不会来了。但是,姑姑,你信我,他的确是紫云山的,只是我都忘了问他的名号了。我这就去紫云山好好谢谢他。”洛璃殊说着,拔腿就要走。
姑姑却拦着她的去路,道,“他若果真是紫云山的,那你便听姑姑一句劝。离他远一些,才不会受伤。”
“姑姑,为什么呢?他不是那种不讲理的道长,他不会好妖坏妖都杀的!”洛璃殊争辩道。
洛璃殊过于激烈浮动的情绪,早就被姑姑一眼识穿了。她一面拉着洛璃殊的手,一面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又如何,他再如何好,也是道长。你再如何好,也终究只是妖。你和他不会有任何未来,何况他竟然能够施出银鹤九天的仙法,修为一定不浅,我从前一个紫云山的故人告诉过我,只有历任掌门才可修习银鹤九天的仙法。所以,要做紫云山的掌门,他更不可能动情的!”
姑姑的一番话,仿佛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洛璃殊的心上。洛璃殊只觉得心痛难耐,那把被她放在枕边的青伞却忽然从另一个房间扑哧一下飞到她的跟前,青伞打开罩在她的头顶,有无限的灵力泉涌而出,她只觉得胸口一热,一口鲜血漾出了唇边。
姑姑焦急地想要靠近洛璃殊,却被青伞四周筑起的灵力法罩反弹了出去,她跌倒在地,单手支撑着身子,大声道,“璃殊,你快点合上这把青伞。只有你可以动得了这把青伞。因为除了你,大概也只有制造这个青伞的人可以了。你若再不合上这把伞,只怕整个房间都得被这源源不断的灵力所毁了。”
洛璃殊闻言,抬手将青伞握在手中,试了试,果然合上了。她十分惊异地望着姑姑,姑姑却若有所思地问道,“所以,今天杀山妖的那个人,就是送你这把青伞的人么?”
洛璃殊点点头,又迷惑不解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他在这把伞上下了很重的术法,可以保护你不受任何灵力的侵害。你方才动了心脉,气息紊乱,被自己体内的灵力所伤,激发这把伞的灵力,所以这把伞无论在哪里都能感应到你,保护你。可是,他究竟要耗费多少灵力才可以护着你?也许是半身修为!”姑姑意味深长地说道,神色里的哀伤不减,担忧却更添了几分。
洛璃殊闻言,一双手更是紧紧地握着怀中收起的那把青伞,又道,“他竟送我这样贵重的东西么?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紫云山,姑姑,就算他是道长,我是妖又怎么样。他都肯为我花了半身修为,我不知道我需要怕什么!”
姑姑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难得有情,更难得情深至此,却不知道于你,于他,是好是坏。但是璃殊,如果是我,我也会去。如果有一个人肯这样待我,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可你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不归路呢?”
“姑姑,你在凡间经历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如果不亲自去爱一回,痛一回,我就一直在这里做缩头乌龟么?我不愿意这样,我宁愿也容颜凋零,也满头白发,就算永远都得不到你的支持和幸福,我也想自己去决定一回!”洛璃殊笃定地说道。
姑姑终归是没有拦住她,她离开季玉山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她执着青伞,每一步都那么执着而勇敢。她素来的柔弱却不知是不是被这场雨洗尽,又或者是因为有了这把青伞,才如此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