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庵的玉露琼蜜,入口则化,清润甘甜。原来洛璃殊在紫云山上疲惫不堪之时,嗅到的那股馨香正是这人间不可多得的玉露琼蜜。她抬手握着无瑕的白瓷盏,饮罢最后一滴蜜汁,全身上下都舒缓起来。许是灵力得以恢复,闭上眼睛,她就能够清晰地听见雨水落下的声音,那雨一定是落在海芋叶子上,叮咚轻灵,曼妙入梦,宛如铜铃。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看见窗外的雨水轻轻落下,落入窗前那片泥土之中,不知那深埋在泥土之下的是什么种子,瞬间便发芽了。她十分惊奇,不过微微一眨眼,那片碧绿的嫩芽瞬时长高,壮大,在青翠如伞的叶片间抽出一朵一朵莞尔的白花,宛如他发髻上的那支那支玉簪的簪头,是娴雅纯洁的海芋花。
她被这雨中的海芋花所惊艳,回眸看着正气定神闲地斟蜜的他,也恰恰抬眸,相遇的目光。她还是仓皇逃开,莫尘却欢天喜地地笑道,“师叔,你看,你之前还担心那支海芋叶子活不了,特地种在这儿,果然种在这儿就生根发芽了,还开出花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莫尘却对她道,“喏,这一片就是我师叔用你当日借给我们当伞的那支海芋叶子种植而来,你看我们也不算白借你的伞吧。虽然那支叶子在凌虚观肯定活不了,不过在这里倒是活得更好了不是么?”
“其实,不过是山野一片草叶,道长不必……”洛璃殊说到此处,反而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他若不是有心,只是无意为之的,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他却摇晃着手中的杯盏,悠悠道,“我知道,洛姑娘是不会因为一片草叶而介怀的。但我却十分在意,那草叶在姑娘手中青翠盎然,我不愿姑娘的东西毁在我的手中,如今让它重新在此处再燃生机,也总算是好的。不过,姑娘既不是来寻我要伞的,倒不知道姑娘寻我所为何事?”
洛璃殊闻言,心上微微一震,唇边喝的是蜜,却喝出了酒的感觉,胸口一阵一阵的烧,脸颊上一阵一阵的红,越发不敢与他对视。她只是低着头,手指握着杯盏,有些踟蹰地说道,“也许那是我们族中之事,原不该来劳烦道长。但我的确是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洛姑娘不必过多担忧,但说无妨。”他说着,抬手执壶悄然为她手中的杯盏再满上蜜汁,清香扑鼻的是蜜的味道,也是他忽然靠近的味道。原来他的发鬓上染了白檀香的气息,这样安宁。
“我们梨妖一族一直住在季玉山,原本也没有什么事儿,都挺好的。后来,有一阵我姑姑去了凡间,大概是凡间吧,听说她受了挺重的情伤。她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容颜凋零,大概也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季玉山终老了。可是季玉山的山妖大人不知如何打听到我姑姑从前的美貌,如今非要逼着我姑姑嫁给他,我姑姑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因为这个山妖法力深厚,在季玉山素来横行霸道,倘或我姑姑不嫁给他,他一定会灭了我们梨妖一族的。上回在狐妖的胭脂铺相遇,就是因为我去买胭脂给我姑姑抹脸,可惜我姑姑的情伤受的太重,即便恢复了容颜,也恢复不了她那一头青丝。我怕就算我姑姑嫁给山妖,山妖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知道道长法力高深,且以天下众生安稳为己任,我想请道长替我们除去那蛮横的山妖,不知道长可否屈尊移步季玉山除妖呢?”洛璃殊一口气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明白,只怕稍稍一顿又乱了思绪,她原本就是个口齿不大伶俐的人,如今又是与他坐在一道,总觉他的目光柔软得令她无端的思绪混沌起来。
他听她这样说,却忽然沉默了片刻,良久后才道,“洛姑娘,我想你的确是处在一个很艰难的困境之中,因此……”
“因此,师叔你可不要忘了,你从前答应过师尊什么。”方才也一直沉默不言的莫尘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看着洛璃殊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梨妖,我早该想到你是季玉山的梨妖,你这个忙我师叔帮不了。并不是我师叔不以天下苍生为任,也不是我师叔有妖怪作孽不惯,只是我师叔有我师叔的难处,梨妖一族也有梨妖一族的命数。而且我师叔真的也不欠姑娘什么,伞,我师叔特地给你做了一把。那海芋叶,我师叔给你种了一片还带花的,你怎么还不知知足呢?”
洛璃殊听莫尘这样说,赶忙调转话锋,匆匆起身来对着他轻轻一拜道,“是我唐突了,方才那一番话请道长当作没有听过吧。毕竟,道长与我只是萍水相逢,原本我就不该提出这样的妄求。”
他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添了几分不悦之色,看似烦闷,终归没有多言一句。
窗外的雨忽然就停了,洛璃殊想也是她该离去的时候,于是说了请辞的言语。如她所料,他也的确没有半句挽留的话,依旧闷闷地凝着一张脸。她临走前,他却还是把那把青伞递给了她,她婉拒道,“道长客气了,听莫尘说这伞是道长亲手种的竹子所做,这样贵重的东西,璃殊当担不起,还是请道长收回吧。”
“你这是生气了?”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眸子里似乎映着几分焦急。
洛璃殊微微一怔,摇头道,“道长哪里话,璃殊只是……”
“只是什么?”他又问道。
她终归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他却将伞塞进她的手中道,“近日,正值雨季,哪怕这一刻没有雨,下一刻也不知道会不会忽然又下起了雨。你毕竟是来紫云山寻我,倘或因此被雨淋,我会心有不安的。所以,这把伞你还是收下吧。”
她握了握手中的伞,眉宇轻蹙,终归再说不出婉拒的话,也做不出推脱的动作。他见她僵在原地,便又安抚道,“你回季玉山吧,也许事情并不会更糟下去的。若是晚了回去,你姑姑也许会担心你。”
她轻轻一叹,带着他给的青伞离开了紫云山。她转身得太快,没有看到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远走而去的背影。莫尘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师叔,我们该回去灵虚观了。”
他却久久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