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山的雨很少瓢泼得看不清来路,然而景皇的明黄色的龙纹华盖却依旧是这般鲜艳威赫。九五之尊的气势,从来不是一场雨可以掩盖的。只是枫山这座别宫自建成以后,便很久没有迎接过这样的气概。沈越还在的时候,倒是听沈越提过一两句,这别宫是先皇为景皇的母亲所建,大约也是用情至深的一段往事。
不过,故事再美,也是前人的往事。她立在风雨之中,一脸的严肃,直到那抹明黄色的龙袍掠过她的眼帘,一大长串的叩拜礼行了下来,也就随着这位年轻英俊的君王移驾到德愈殿。
景皇坐在德愈殿的高座之上,她立在景皇的身侧,女君和卫王立在右下方。女君大抵是在说一些歌功颂德的话,关焰却在那一刻急匆匆地进来了,打断了女君的话。景皇挑眉,侧过龙颜,看着她。她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走到关焰身侧,关焰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如王爷所料,我们的布阵图不见了,属下来是为了……”
关焰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她抬手阻止,她的眸光宛如一阵风迅速刮过女君和卫王的脸,随即对着关焰轻轻点头,再纹丝不动地走回景皇身侧。彼时,关焰退去,卫王的面色略微发沉。
女君倒是淡若,继续同景皇说话,直到那一道冉月国进贡的香茶奉了上来,景皇没有动,连景皇身边的太监也没有上前试毒的意思。反而是她,她上前一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她此番动作,令女君和卫王都有些不明所以。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同景皇赌了一个约,倘或女君今日没有成功地谋害景皇,那么留下卫王楚岚一命。她知道这个赌,无疑是抗旨,倘或她手中的这杯香茶有毒,就权当是赐死了。
她举着杯盏,双眸里是视死如归的冷凝之色,当茶盏靠在唇边的时候,一枚暗镖飞了过来,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盏。她不必抬眸,也知道这是卫王所擅长的。但,当她手中的茶盏落地时,发出的声音,惊了那些早就埋伏在德愈殿外的冉月国的暗卫。不过她统领的守军也绝不是酒囊饭袋,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守,也并不是片刻便可突破的。她挑眉看着女君,女君亦挑眉回敬她。
当冉月国的暗卫杀到德愈殿前的时候,她却弯着嘴角笑了,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那些最后暗伏在德愈殿梁上的弓箭手听到,字正腔圆地说道,“他们拿了我们的布阵图,所以才有机会攻到德愈殿。我还以为藏着你们不必出动呢,还好你们不在布阵图上!不过,现在还没查出他们到底是怎么得到布阵图的,你们记得给本王爷留活口。尤其是不能够伤了王上的性命,开弓吧!”
她的话音落下,箭如雨下。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见卫王楚岚执剑的模样,原来如此清逸洒脱,没有一支箭可以靠近他的身侧。他护着漪渡晴鸢,护得这样完好,她终归还是冲着他勾唇一笑,道,“那夜,原来也是卫王一直让着我呢!”
她说罢,打了个响指,罢了那场纷飞的箭雨。她举步从上走下,道,“王上,你所想要做的事儿,我都清楚。所以你不如还是收手吧,留在盛城有留在盛城的好处,还可以继续做你冉月国的王上,只要你不死,冉月国的新君无法即位,而且他们也不能够不顾你的安危。当然,你可以选择自裁再嫁祸给你想要嫁祸的人,但我还是好心劝你作罢,因为镇国将军已然领着他的十万雄狮开到了冉月国的都城之下,是灭国,还是委屈你自己,我看还是你来选吧。”
“这些日子,你们把我拖在枫山,就是为了让镇国将军带军赶到冉月么?”漪渡晴鸢气得发抖,好好的一张月色花容,全都乱了颜色。
她没有回答女君,倒是撇开目光,看着卫王,问道,“你不是说,你在盛城很容易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么?怎么,冉月第一聪明的卫王也有失算的时候么?”
他垂眸,笑得很哀伤,却还是说道,“我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卫王,谈不上第一聪明,何况我卫王多的是失算的时候,只是卫王不知道到底静安王是何时开始察觉的呢?或者说静安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呢?”
她被他问得心上一阵抽痛,却还是倔强地咬紧牙关,扬起下巴,说道,“我没有怀疑过你。”她说着顿了顿,看见他忽然抬眸,满眼燃烧而起的希冀,她却急转急直下地说道,“因为我没有信过你,若从一开始就不曾信过的话,其实也算不上怀疑了对么?”
他皱眉,眼角发红,苦苦点头道,“我自愧不如,静安王的足智多谋,我楚岚甘拜下风!”
她手握着腰间的佩剑,终归还是不愿先拔出,只是说道,“来人,把王上带下去吧!”
楚岚果然先抽出剑指着她,她扬起一抹凛冽的笑意,道,“果然,我还是得再和你比一场剑术。这一回,请你用尽全力,卫王殿下!”
虽然,她如此说着,也领教了他那宛如猛兽一般的剑势,又有三五次几乎都死在他锋利的剑刃之下。他终归是舍不得地偏了招式,可她知道这样下去,没有结果。如果他不够狠,那么就让她来解决吧。
她的剑挑开他身上的衣衫,割下他的皮肉的时候,她闻到空气之中蔓延开来的是他的鲜血的气息。一个男人的血,为什么除了腥味以外,还会飘散出这样一股淡淡的木兰香味。那一刻,她是怎么会忽然想起他说过,沈月,你就像是一朵木兰花。你说如果我爱你入髓的话,我的血液骨髓里会不会都是你的味道呢?
她的剑尖刺穿他的胸膛的时候,有一口热血,涌在她的口中,生生又吞了下去。卫王倒地的时候,也许没了意识吧。她知道,这伤太深,如果是她,也宁愿毫无意识地死去!可是她只是想让他昏睡一会儿。
“你这个冷血的人,你若是有什么怨恨,尽管冲着我来,杀了我也好!楚岚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你的布阵图也不是楚岚偷的,是我**了你的护卫杨毅得来的。若不是楚岚,你以为你今日可以站在此处?那天夜里我派去杀你的刺客,有一半在赶到你的房前,被楚岚解决掉了。后来,若不是楚岚护着你,你早就被我杀死了。你不知道冉月国的女君也有一身好功夫吧!”漪渡晴鸢一定很喜欢楚岚,否则堂堂女君怎么会为他如此歇斯底里,忘废礼数和尊严。
“哦,原来如此啊!”她的口吻极淡,目光扫到门前站立着的关焰的时候却露出极为狠绝的光芒,慢条斯理地说道,“杨毅!你知道如何做了。”
女君痛哭哀泣地抱着卫王冰冷的身体,指着她道,“沈越!他一生没有爱过任何人,唯独你!”
“王上失言了,卫王已死,请王上顾忌卫王颜面,我乃男子,卫王乃男子,你说他爱我,是在说卫王有断袖之癖么!”她的话掷地有声,却还是动了高座上那位景皇的心思。
和她的赌约,景皇算是输了,景皇没有被刺死。她如约拿下了冉月女君,只是卫王没有死。她虽然刺穿了卫王的胸膛,但习武之人都知道那个位置,肋骨三寸,不伤及要害。景皇自然也不会被蒙蔽,景皇不拆穿,却早就有心要拿卫王以要挟她再为大钰国效忠十年。十年间她不能够见卫王,而景皇则会保卫王安好无虞。
十年,她为卫王,拼尽全力,守护大钰国的河山,甚至开疆扩土。直到第八个年头,她终于在讨伐的征场上受了毒箭之伤,几乎没了半条性命。从此以后英姿不再,景皇赐她回到家乡郦城安养,可惜却始终没有告诉她楚岚身在何处。景皇乃是君王,自有他处事之道,她求不得君王,身体却每况愈下,用尽方法,只为了再见一面楚岚,言明初心,知他安好便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