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月亭里忽然挽起一阵风,凉得妙娘的眼底都沁出了一滴泪,恰恰落在她胸口那枚凤珏上,白玉闪烁出一丝清冷的精芒,像从前夜子趣看她时的目光,哀伤入骨,却仿佛还参杂着什么别的情愫,情深不惑。
妙娘收回抚在静安王发髻上的珍珠压发上的手,静安王却忽然抬眸问道,“怎么,我今日的装束很不入妙娘的眼么?”
妙娘闻言,淡笑摇头,道,“不是的,是那枚压发歪了,我替王爷扶正一下。”
“你方才说有话要同我讲,怎么又不说了。你是不是见我虚弱至此,怕我支撑不住呢?其实,只要我要见的那个人还活着,还安好,我就没有什么支撑不住的。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到底如何了?”她的手紧紧握着妙娘的手,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让她心上的那抹影子消失得无可追寻一般的忐忑不安。
妙娘莞尔安宁的笑容,仿佛一剂安魂药,从她的眼眸润入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让她的心绪稍稍有所安定。妙娘坦言道,“王爷心上的那个人,就在郦城。只是,变了原貌,只怕就是站在对面,王爷也未必能够认出他来。”
静安王的眸色一震,妙娘却又极为温婉地笑道,“有的人的爱,是宁愿割舍了那张令你朝思暮想的容颜,而常伴在你左右,哪怕身份更替呢?只可惜,天意弄人,王爷的伤太重,若是再如此消沉下去,就算再见也无法与他再相守一程。”
静安王原本苍白的面色忽然就灰暗起来,妙娘抬手抚着她的眉间,道,“他曾说愿以一切就换你这眉间的一皱,又何苦再让他看到你这个模样呢?王爷,你既然找到了妙娘,便是你们之间缘分未尽。就算宿命如此,妙娘也想为王爷和他改一改宿命,又如何呢?”
静安王幽暗的眼色忽然就明亮了几分,妙娘依旧笑得十分静谧,却仿佛有一首低婉的歌谣吟唱在她的唇边,声音空灵如梦中呓语一般,“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这一字一词都似乎唱出了静安王的心思,哄得她沉沉地闭上双目。
那场梦里,静安王只是沈月,她看见那个为了爱她而抛弃卫王爵位,用他的聪明才智逃出景皇的控制,从此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地隐在军中伙房里,化为名为长安。几年来,他一直随着静安王的军队南征北战,只为了默默地在账外看着她每次都干干净净地吃完他为她做的每一顿饭。
长安啊长安,是愿她事事长安。只可惜梦境里只能看见长安模糊的身影,却始终看不清长安的真容。只知道情能枯骨,当年那个风姿翩翩的佳公子已然被熬得形如骨立,却从不言弃。
梦境之外,待静安王沉睡,妙娘回眸的时候,小蚌精已经知会了她的心意,摆好笔墨纸砚在那张矮几之上。她凭案而坐,寥寥数笔,彩墨挥毫,一只别致的步摇赫然落在雪白色的宣纸上。她取下胸前那枚白玉凤珏,将它压在纸上,双手合十,闭眼念出那一长串口诀,夜子趣的容颜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显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那种哀伤与爱恨仿佛一夜清风,满池白莲瞬时绽开在她的胸怀之中,缓缓飘散的是那漫天旋舞的白色花瓣。
妙娘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花雨已尽,夜子趣的身影早已散去,唯有白色的宣纸上光彩流转,她抬手从那纸张上拿出一支崭新的步摇。珠贝镂空的火纹花片为底,银叶盎然从旁边抽出,簪首嵌着紫玉攒成的三朵木兰花,白色明珠为蕊,吐出三缕银丝悬水晶滴珠的珠串,步步摇曳,优雅曼妙,华贵清丽。
妙娘亲自为熟睡中的静安王的插上那支步摇,一时间万丈光芒从那紫玉木兰上绽放而出,静安王从梦中醒来。她拂了拂惺忪的眼眸,抬眸望见妙娘已然坐在矮几边上,安然地望着她,道,“王爷,您方才是太累了,睡了一觉,不知道您睡得可还好呢?”
她颤抖嘴唇,却终于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妙娘却回身去吩咐小蚌精道,“把你随身带着的镜子拿过来,让王爷看看,我做的这支新步摇,王爷可还满意呢。”
小蚌精依言,端来了一把小菱花镜,镜子照出的是沈烟繁年轻时的模样,明眸皓齿,竟是这般风采卓然,尤其是发髻上那支浅紫玉木兰明珠步摇,璀璨出别样的光泽,点亮了她原本苍白无血的肤色,仿佛敷了胭脂一般红润了几分。
美丽终归是美丽,但却不知道她如今再恢复这年轻美丽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她还是没有能够找到卫王楚岚啊。
静安王极为不解地望着妙娘,妙娘便道,“我这步摇除了给女子添些光彩以外好像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就有一点十分不一样,戴着这步摇的女子,能够明目,无论所爱之人变成什么模样,去了千里之外也好,只要在日光之下,都能够很快地让人看到他所在的位置和现在的模样。两年前,王爷不再领军而回到郦城,他也回到郦城,只是没有办法再次踏入王爷这座别苑,只怕也守在哪一处等着王爷去寻他吧。”
静安王眸子里激荡起异样的光芒,激动得不能自已。她那双虚软了许久的脚竟然仿佛忽然间就注满了力量,又终于可以行走起来。妙娘轻笑着扶着静安王的手臂,道,“王爷到底是久经沙场之人,区区毒箭之伤,又岂能毁去王爷的意志呢?王爷还是听妙娘一句,再好好同他相守十年,把这八年间你们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才是。这样才不枉费了妙娘的这支步摇呢!”
“妙娘!”静安王彼时已经万分感恩到言不由衷。
妙娘摇头道,“王爷不必言谢,妙娘这就要回去妙境了。请王爷在找到那个人以后,将与妙娘约定好的三千金送到妙境吧。你我这桩生意就算是结了。他日不再相见,互不往来,才可保你我安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