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凌长风将一切物资准备妥当之时,邻县便传来了发生瘟疫的消息。
随后,“长风堂”所在的小镇也陆续发现了疫情,作为附近声名最盛的药堂,“长风堂”理所当然负起了救死扶伤的职责。在凌长风的组织下,周边的居民开始以艾草熏屋,以石灰水喷洒屋里屋外进行防疫,并服用“长风堂”免费发放的药草熬制的药汤,若是遇到可疑的病患,立即送到“长风堂”内阁进行隔离治疗。
虽然有了这一系列的措施,但瘟疫仍然像旋风般席卷而来,不多时,便有人因疫病而死亡。
瘟疫,如同狂躁嗜血的魔鬼,收割着成片成片的生命,没过多久,一些瘟疫疯狂肆虐的地区便出现了“十室九空,宗室存者仅十之一二”的悲惨状况。而侥幸逃过死神阴影之下的幸存者,很多人在悲伤绝望加恐惧之下逃离故乡,却无意中将疫病沿途扩散开去,于是,瘟疫发生的范围不断扩大。
暴发的瘟疫惊动了朝廷,天子下令官府与平民同时投入到抵抗疫情的大战中来,官府出动兵力封锁交通要塞,禁止疫区民众随意出入,并由公家拨款,免费收治染上疫病的民众,且由官府出面,圈出大量土地作为隔离病患的场地。此外还规定,但凡医者,不得为了独善其身而拒绝加入到诊治病患的行列中来。
一系列的措施下来,疫情很快止住了漫延的趋势,但疫区里面的情况仍然相当严重,每日都有人死去,焚烧死尸的火光从未停歇过。
“长风堂”所在的小镇恰好位于疫区靠近中心地带,且由于周边人员流动比较频繁,按理来说,首当其冲便成为了疫病肆虐的区域,但十里八乡的人们由于在“长风堂”的组织下提前预防,并且积极治疗,反而比其他疫区的疫情轻上许多,死亡的人数并不出众。
“长风堂”上下都忙碌起来,鹿邑和青辰也没有停歇,每日跟着药堂各阶层人员奔走于各村寨间,发放防治疫病的药物,指导民众熏蒸屋舍衣物,喷洒石灰水防疫,教导他们不吃生食,不饮生水,不得随意猎食山间野味……
凌长风整日驻留在内阁最里面的一幢隔离室里,凡是送到这里的病患,都是病情异常严重之人,不少是被其他大夫判了死期的超重病人,但是,这些常人认定十死无生的病重之人,有相当一部分却最终活着走了出去。
冬至,在终日不停歇的忙碌中已悄然过去半月之久,既定的行程却始终无法启程,一是因为疫情虽有所缓解,但还在持续肆虐中,各交通要塞还未恢复通行,且药堂如今也以凌长风为主心骨,他暂时也确实没法丢下身负的重任离去。
由于“长风堂”的仁义,那些侥幸逃过病魔爪牙的百姓对“长风堂”的所有人员感激不尽,尤其是真实触摸到死神之手而后被凌长风救回的重症病人,每个人都将凌长风当成了活菩萨,不少人甚至在家**上了长生牌,日日焚香祷告,希望恩人能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由于日日近距离接触患了疫病的病人,虽然每人都坚决按照凌长风的吩咐做了防护措施,仍有几名“长风堂”下属也染上了疫病,虽然尽了全力去救治,最后还是有两人就此与世长辞。
此时,全副武装的凌长风坐在一张窄小的木床旁,向来清冷的眸子染上了一丝哀伤。
床上,面容枯槁的少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血色全无的嘴唇微微勾起,不复原有的清澈却仍温和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凌长风,“老师,生死有命,您不必为我悲伤。我的命原本就是捡来的,若不是张爷爷收养了我,我早就在幼年那场瘟疫中病饿而死了。张爷爷去世之后,我好久没享受过亲人的关怀了,能遇上老师您,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在老师的教导下,我能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阮清芝这辈子值了……”少年虚弱地说道,每说一句,便要停下来稍歇口气,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此时少年眼中没有怨怼,只有满满的孺慕,“老师,如果有下辈子,我仍要做您的学生……还请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昨夜我听到了老师夜半传出的咳嗽声,老师这段时间太劳累了,要注意休息啊……”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是困极了终于忍不住要合上双眼小睡一会儿了。
直到那少年的声音消沉了好一会儿,凌长风才伸出手,以手背在那少年的脸颊上轻抚,眼中漾起了一片水汽,嘴唇微微颤抖着,轻轻吐出一句:“笨蛋,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
你不是说过,要游遍山河,尽览天下风光么?你不是说过,要悬壶济世,当一代名医么?曾经那么安静地说出这么有力量的话,怎么就轻易抛下了呢?当你的老师,我也还没当够呢。
原以为,已经可以轻言离别,原来还是不行呢。这个清如芝兰,纯净如水的少年,在叫他第一声“老师”的开始,便不知不觉成了他心中的羁绊,本想着这里的事一了,也带着他一起离去,没想到他却先一步离去了。
凌长风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或许是一时心绪难平,凌长风不禁掩口轻咳起来,忽然间感觉胸间一窒,一股如铁锈般的腥气涌了上来。解下掩住口鼻的面巾,只见上面沾着斑斑血迹。
望着面巾上的血迹,凌长风微愣起来。又坐了好一会儿,凌长风不动声色地到外面唤了人来,将少年的尸体抬去火化。他没有跟着去,因为不忍,也因为心事重重。
傍晚时分,凌长风打开内阁二楼的窗户,一眼便看见隔着一堵高墙站在另一个院子中央的鹿邑。鹿邑一见凌长风的身影,立即高兴地挥着双手大声地说着什么。由于距离太远,也由于冬日凛冽的寒风吹个不停,鹿邑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凌长风只勉强听见“保重身体”四个字。
自从凌长风居住在内阁难得出去一次之后,鹿邑一直很担心他。可是凌长风和药堂管事以他不懂医术进去只能添乱为由禁止他进入内阁,于是他想出了这个办法,每日黄昏时站在外阁的大院中央,只要凌长风走上内阁二楼打开窗户,鹿邑便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了。在这非常时期,这无疑是一种很好的互报平安的方式,于是这些时日两人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日于黄昏时分隔墙喊两嗓子。当然,一直在喊的那人只有鹿邑,凌长风毕竟比较年长,感觉隔着老远放开嗓子吆喝有些丢脸,而且,大声吆喝的话会影响到内阁养病的患者。于是凌长风每日与鹿邑遥遥相见时只是朝着他挥挥手,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今日也一样,见到鹿邑的身影,凌长风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