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鹿邑中气十足的声音,凌长风便庆幸能阻止鹿邑进入内阁。虽说身为医者的职业道德令他完全罔顾可能会染上疫病的危险,坚持站在对抗瘟疫的最前线,但他还是存着一分私心,他不愿意鹿邑接触瘟疫这可怕的魔鬼,但,他又非常了解鹿邑,知道他肯定不肯被晾在一旁看别人都在出一分力气而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于是吩咐老部下安排一些工作给鹿邑和青辰去忙乎,这些工作大多远离瘟疫漫延的核心地带,并且在工作之时做了严格的防护措施。所以,很幸运地,鹿邑和青辰都没有染上疫病。
时至今日,疫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各地传来的消息也都极为可喜,随着越来越多人痊愈,各地正在逐渐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虽然在瘟疫中失去了亲人的人们心情依旧悲伤,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他们的身上,依旧背负着这样那样的责任,不可能为了逝去的亲人一直消沉下去。令人绝望的长夜终究会过去,当黎明的曙光照亮人们的心间,人们心中的悲伤,似乎便浅淡了一些,笑容,开始陆续出现在人们的脸上。是啊,能战胜万恶的瘟疫存活下来,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内阁的病人在一天天减少,凌长风负责的重症病人终于全部离去,当然,有的人是永远地离去,有的,则是用自己的双腿走了出去,走出这间曾经代表着死亡的屋子,拥抱清新的空气,拥抱温暖的阳光……
而此时,凌长风的病情开始恶化。其实从发现身体出现异常之后凌长风便悄悄地为自己治疗,但遗憾的是,用尽所有办法却都起效不大。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凌长风却成了内阁唯一的病人。负责照顾他的是一位心腹手下,由于外人几乎不被允许进入内阁,而凌长风又刻意隐瞒,所以外面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凌长风此时的状况。
每日,无论身体多虚弱,凌长风都坚持在傍晚打开二楼的窗户和鹿邑遥遥见上一面。所以,鹿邑也没察觉到凌长风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依旧隔着墙头欢快地和凌长风打招呼。
又是一天傍晚,和鹿邑打过招呼之后,关上窗户的刹那,即使背后有一只木架支撑着身体,凌长风还是身形摇晃了一下,几欲倒下。
隐藏在一旁的心腹手下见状冲了过来扶住他,“你觉得,这样子骗他真的是为他好吗?”
“我不知道!”凌长风苦笑了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病得连掌握自己肢体的能力都没有,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抛下鹿邑一个人远走。他以为内心足够强大是连恶魔都可以战胜的,却没想过会输给小小的病魔。自己空有一身医术,救了那么多病人,到头来却讽刺地发现,自己竟然救活不了自己。
坐在盛着温水的铜盆前,凌长风在那名瘦高的中年人帮助下,以湿毛巾拭去脸上厚厚的脂粉,露出一张布满恐怖红斑的脸来。
“那青霉糨糊析出的药液非旦没有减轻你身上的病症,反而令你出现了如此严重的过激反应,你确定还要用吗?”中年人问。
“我想再试一下,我自己的病自己心里很清楚,以寻常之法治疗,再难以起效,如今唯有再冒险一试了。”凌长风说道。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如果……鹿公子要如何交代?”中年人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声说道。
“唉……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能怎么办呢?说实在的,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他,这些年,我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他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看着他笑,我就想笑,看着他哭,我的心里便感觉很不好受,一想到要离开他,我真是不舍啊!可人的命运就是这么无奈啊,无论你多么眷恋人世,该走时,你想留也留不下来。”
“可你想过吗?如果你走了,那孩子会是如何伤心绝望?”中年人此时也眼睛微红,说这句话时语气明显重了许多。
“我知道他会很伤心,可是没办法啊!他再怎么伤心,也敌不过父母亲去世时伤心了吧,而且,他身边此时还有青辰这丫头陪着,就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凌长风虚弱地靠坐在椅子上,幽幽说道,眼中却盯着案上一只装着一些浅黄色液体的白瓷小碗,“安良,如果我熬不过这次的劫难,‘长风堂’就交给你了,记得要善待麾下的兄弟们。另外,在其他几间商铺中的份子钱你也撤出来吧,那些份子钱足以让你另开三家完全属于自己的商铺。其余的商铺虽然有凌叔在打理,理应没什么大事,但如果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出手帮扶一下。”
“我会的。”安良压抑着声音说道。
……
夜半时分,鹿邑突然从噩梦惊醒,醒来之后,只感到胸间有些沉郁,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梦中梦到了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只知梦中的他似乎失去了什么,巨大的恐慌盘桓在心头,怎么也驱不散。
醒来之后再也无法入睡,鹿邑索性掀被而起,穿上衣鞋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迎面吹来的风冰冷刺骨,鹿邑不禁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子,将双手拢入袖子中。
如同心血来潮般,鹿邑在这一刻忽然很想见上凌长风一面。仔细回想,他得有快一个月没和凌长风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了吧,每日就那么隔着老远看上一眼,就像是牛郎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望(这个比喻不太正确哈,人家牛郎织女是夫妻,可不是叔侄)。
“好吧,反正现在也睡不着,偷偷溜进去看一眼长风叔应该无事吧!”鹿邑心想。
外面,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弯弦月孤独地挂在半空中,不时被流过的阴云遮住半边身影,淡淡的月光投射在地上,朦朦胧胧地描绘出周围景物的轮廓。
一身白衣的鹿邑独自走在冷清的青石板道路上,月光落在小路上,被踩得光可鉴人的路面犹如铺了霜雪,视觉竟然别样地清晰。走到“长风堂”的门口,只见大门紧闭,鹿邑却也没有动了去叫门的心思,而是远远地绕到一侧,从墙头翻了进去。
虽然第一次翻墙令鹿邑感觉有点心虚,但长期习武却使他练就了一副好身手,两人高的墙头轻易便翻了过去。
进入内院,鹿邑径直朝一间独立的小屋走去,他知道凌长风平素就住在那间小屋里。
轻轻推了推门,小屋的门却自发敞开了。鹿邑进去之后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奇怪地自小屋退了出来,却见那幢收治病重之人的内阁二楼仍亮着灯火,而且看样子里面的人还没有休息,不时能看见窗户上倒映出一个朦胧的男子身影。
难道长风叔大半夜的还没休息?鹿邑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幢阁楼走去。此时,他已将凌长风的警告扔到脑后去了,一心只想着和他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