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习俗,鹿邑要为父亲守孝三年方可外出,因此,鹿邑拒绝了鹿子弘接他上京城的意愿。
俯中少了鹿子轩,显得更加冷清了。平日里,鹿邑除了定时随凌长风习武,其余的时间大多呆在书房里。鹿子轩生前最爱呆的地方便是书房,里面许多书籍是他亲手添置的,除了一些书生必读的“贤书”之外,也有不少趣味性颇强的手札、游记、传记,鹿邑沉溺于那些书籍所构建的精神世界里,暂时忘却了那些命运赋予的伤痛。
不是他太懦弱,现实的世界永远有许多你不得不面对的善意与恶意。那个单纯而活泼的少年,用一颗真挚的心对待他,使他的心感受到了一份友情的温暖,他以为,这份友情会一直长存,但鹿子轩葬下后不久,男孩便来向他告辞,原因是他父母逼着他回去。在鹿邑的一再追问之下,男孩才道出父母逼他离去的缘由。
原来,在鹿子轩逝去之后,那些有关鹿邑的传言又再度疯传了起来,甚至传到了百里之外男孩的家中,男孩的父母知悉他就在鹿府里面做事,差了人来将男孩带回去,甚至完全不顾作为亲戚的管家的面子,将他臭骂了一顿。
除了管家和几位对鹿府感情深厚的老仆人,不少人开始考虑辞去鹿府待遇优渥的工作,甚至有几位已经惶惶然不知所措,凑在一起商量如何尽快逃离鹿府,生怕迟一点儿便被鹿邑这头转世的白虎精所迫害。
鹿邑懒得去理会那些人的风言风语,如今,再大的菲薄也伤害不到他。他吩咐管家,有意离去的人,一律结通工钱,再加赠半年的工钱遣送回家。这样一来,有些人过意不去了。在这个阶级严谨的社会,若是未经雇主同意擅自离去的下人,雇主所欠的工钱不但可以分文不给,还可以向这些人索取赔偿,像鹿邑这样通情达理之人并不多见。
但是感激归感激,不少人还是千恩万谢地领了钱离去,毕竟,在他们愚昧的心里,再多的恩情也抵不过鹿邑这个妖孽给人带来的威胁。
盛夏如期而来,听闻湖上的千亩荷花盛开,鹿邑约了凌长风去泛舟。
一叶轻舟划开水面,直入藕花深处。站在船头,鹿邑这才体会到天地宽广如斯。极目处,尽是影影绰绰的荷影,红的是花绿的是叶,从眼前一直漫延至天边,浅浅的花香伴着微风若有若无地飘来,夹杂着氤氲的水汽,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盛夏时分的阳光,除了清晨如娇羞的少女般温柔可人,大部分时间都有如炭火般炙烈,连那站立在水中央的荷花也难以承受,在烈日炎炎的午后不约而同地收起粉嫩的笑脸。
原本,凌长风只打算带鹿邑在清晨稍微领略一下荷塘清风便回去,鹿邑却执意要将小舟划入荷田的最深处,却不料在茫茫莲海中迷失了方向。待他们精疲力尽地将小舟划出荷田,身上裸露的皮肤已经被烈日烤成炙红的颜色。起初,两人并不将这事当成一回事,但是回到家中不久,鹿邑便晕倒了,并且浑身炙热如火。
鹿邑这一病,竟然来势汹汹,接连三日高热不退,待好不容易热退之后,身上却慢慢地出现一些黑褐色的斑点,伴随着恶心、呕吐、肢体酸软无力等症,就连安大夫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对鹿邑奇特的病情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尽量地对症下药。然而半月过去了,鹿邑的病情丝毫没有起色,身上的斑点反而越来越密集了。
那些密密匝匝的黑斑附着在鹿邑雪白的皮肤上,看起来是那样的可怖,以致于有些胆小的下人以为他得了哪种令人闻风丧胆的瘟疫,嚎叫着逃命去了,最后被管家命人拖回来,打了一顿之后关押起来,怒斥其妖言惑众,一时间竟弄得人心惶惶。最后幸得安大夫一番解释,澄清了瘟疫纯属谣传之事,众人这才慢慢安下心来。
这一日,鹿府迎来了一位贵客,此人正是曾跟随鹿子弘到过鹿府的于大夫。在接到凌长风的飞鸽传书之时,于大夫正随鹿子弘前往前线途中,碍于皇命,鹿子弘不得私自离开自己的岗位,只得派了亲从护送于大夫回来,希望这名医术超群的怪医能治好鹿邑的怪病。
于大夫从一见到鹿邑开始,就奇怪地噫了一声,紧接着仔细察看他的瞳仁、眼底血象、舌象以及指甲色泽变化,而后细细地为他把脉,末了还在鹿邑全身各骨节处叩击。
凌长风和管家等人在旁边守着,提着心等待诊断结果。
“如何?”仿佛等待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等到于大夫停止了动作,管家忙不迭地问。
“唉——”于大夫接过下人递过的毛巾,边擦手边重重地叹了口气,直叹得老管家差点身形不稳栽倒在地。
“于大夫,我家少爷这是……得了什么病,你就……但说无妨。”因为惶恐,管家说话都不顺畅起来。
“你家少爷这病非常罕见,名叫‘厉疽’,这种病我也只从古籍中知悉,却从没遇到过,按古籍记载,得了这种病,痊愈的希望非常渺茫。”
听了于大夫的话,老管家“咚”地跪了下来,老泪横飞,“于大夫,请您无论如何救救我家少爷。”
“唐总管快请起,您这是要折煞在下呀!”于大夫急忙将管家搀起,面现为难地说:“不是在下不肯救你家公子,而是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能为力。”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将少爷托付给老奴,若真出了什么差池,我就是九泉之下也无脸面对老爷啊!”管家脸上几乎苦出汁来。
于大夫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也许,小公子的病并不是没得救。”
“于大夫,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凌长风冷静地问。
“那倒不是,只是我曾在蕲州一带遇到过一名德高望重的神医,亲眼所见他仅用几片蒜片敷脚心便止住了一个幼童的鼻出血,相传他曾只凭从棺中渗出的血迹便能断定棺中之人未死,勒令主人开棺,以一根银针救下因难产而假死的妇人以及她腹中的胎儿。虽然我不知这口口相传的故事有几分真实,但在短短数日的相处中,就药性与病理的分析而言,世上确实没人能出其二,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治得了小公子的病,那这个人非他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