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一步一步拆解着拳套,在地板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敏器件,直到他取出一块鹅黄色的剔透石头,才引来一阵吸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颗晶石。
这幅拳套竟然是魔械!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学堂可没有开设关于魔械的课程啊。
颗粒状的土壤不断在晶石表面生成,北新用气尘球不停鼓吹,一边将它移向能源槽,直至咔哒一声完美嵌入。
他换了一副露指手套,继续组装起散乱的零件,动作就像钟摆的晃动一样,缓慢又稳定,连汗水也擦拭得十分谨慎。
当众人静静领略这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时,张峄山也沿着曲折的栈道回到了誓约之坛,他全身蒸腾着汗气,嘴角有一抹洋洋得意的弧度。
张奇察觉到少年的凯旋,看见他一手握着箭矢一手握着料饼,微微颔首默认了他的成功。
“接下来禁止使用源力,与三只腐死狗进行近身搏斗,击杀它们,方可毕业。”
霎时一片压抑的哗然声,其余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唯有那些幼小的孩子们还蒙在鼓里。
“李狼哥,什么是赴死狗?”
“是腐死狗,通常在夜晚结伴而行,据说它们是被诅咒的生物,全身都是烂肉。”
张峄山沉思掂量许久才接受了这项任务,实在不行就使用源力吧,毕竟小命更为重要。
“你必须再找两个搭档,一起对抗腐死狗,失败了一起受罚。”
“啊?为什么啊?”
“考验人际关系与团队配合。”
——还不如再加一只腐死狗呢。
张峄山心里暗自唾弃,一脸不爽地扫视着人群。
“喂,向直竹,向直竹!别走啊老猪……”
“做什么白日梦!找死还拉个陪葬吗!”
“那……李狼?”
“不行不行。”
“尹芳!尹芳呢?她去哪儿了。”
张奇开口解释道:“她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没有报名毕业考核。”
张峄山听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平时不是修炼,就是潇洒在几个人的小世界里,空有武力却无人缘,这剩下人的不是叫不出名字,就是平时造孽惹出来的冤家,忽地,他灵机一动,将目光转向了树荫底下的那对孩子……
北新终于将拳套组装完毕,长吁一口气,这才有空闲观察附近,他随意一瞟,就看见张峄山站在边缘地带,对着那对孩子又是点头又是拍胸,俨然一副邻家大哥哥的模样,只是屁股上好像有一条卖力甩荡的狼尾巴。
最后,张峄山竟然真的说服了他们,得意洋洋地来到张奇面前。
“好了,我已找到两员大将,在哪考核?”
事态有些脱离掌控,张奇默默扫了一眼两个乳齿未掉的小不点,抬手指了指上空。
“斗猎场。”
〇
解散新生老生之后,张奇带着最后几个小少爷,通过载绳来到了烟云缭绕的第五层。
盘雾之居共分六层,单是斗猎场就占据了第五层三分之一的面积,它的外观像一个倒扣的碗,作用是寄放各种活捉回来的生物,供导师调查研究。
沿着栈道绕来绕去,一行人终于抵达一扇厚重的木桩大门前,有趣的是,途中木婉清不小心瞄了一眼脚下,接着一哭二闹就吵着要见爹娘,张峄山听见哭声忙得不可开交,在先生鄙夷的目光下,连骗带哄才挽留住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几名守在大门前的汉子,显然认识张峄山这个小猛者,于是开始了各种调侃。
“哟,臭小子做错事又被罚了吧,今天东三区的兽穴就交给你打扫了。”
“诶?不是吗,那你来这里干嘛,观察庞斯特的交配方式吗,哈哈哈哈!”
张峄山颇为不耐地抽搐了几下嘴角,木婉清更是被这豪迈的笑声吓得躲在了后面。
张奇开口说道:“大彪,把你抓回来的三只腐死狗放出来。”
“哦?原来先生是想拿腐死狗给这小子练练手啊,但愿他不会尿裤子。”
“峄山不会使用源力,而且这两个孩子也要加入。”
“……先生,你不是想设计一场谋杀栽赃陷害咱们吧。”
“这是峄山的毕业考核,你们在旁边守着点就行。”
确认张奇没有开玩笑,汉子们眼中的言笑之意尽皆散去。
没了源力的猛者,就像没有晶石的魔械一样,除了材质坚硬一点,与普通器具就没有其它区别了,何况旁边还有两只手无寸铁的小绵羊作为累赘,要是伤到可就大发了。
“彦哥,你去把尹烈叫来,他在休憩区睡觉,小鬼们先进去吧。”
说完,一名汉子拉动墙上的黑铁锁链,牵起沉重的木桩门,一股让人头昏眼花的腥臭味逸散而出。
就像一头巨兽掀开了口牙,守株待兔地等着猎物主动上钩。
阿尔法刚走一步,感觉移动有些困难,才发现木婉清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
“你在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木婉清连忙松手,惶恐不安地警惕着四周,双手又悄悄伸了回去。
“还是让我拽着你吧…我怕……”
木婉清不等阿尔法同意就把眼睛闭上了,接着走过又慢又长的一段路程,途中听见一阵开门声响,似乎过了第二道关卡。
“到了到了,小子赶紧热身吧,我们会保护那两个娃娃的安全,但若是我们出手,考核就算失败。”
听见声音,木婉清胆怯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木质囚笼里,差不多有半个誓约之坛大,光线稀缺,脚底纠缠的枝桠比她腰还粗。
其余人都站在囚笼外,看得木婉清潸然泪下,隔在外面怎么保护他们啊。
张峄山用缎带扎起长发,再蹲下身对两人郑重嘱咐道:“记得,你们就待在最远处,不要出手不要动,腐死狗都交给我解决就行了……好了好了,小花猫别哭了,结束我就带你去抓光虫,怎么样?”
“呜呜……我要…最稀有的……光虫……”
“没问题,我给你找一只最最最稀有的光虫!”
张峄山比了一个大圆圈。
这时,笼外的人大喊道:“小子,准备好了吗?你的对手到了。”
张峄山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活动着筋骨。
“来吧!”
“尹烈,接好了!”
兽笼被抛向上空,一名男子站在囚笼顶端,掀开笼盖,对着飞来的兽笼用力一踩,顿时兽笼里的生物一阵挤压,肉屑飞溅而出。
笼子坠在地面直接碎了一地,一堆臃肿的肉块破笼而出,难以言喻的恶臭蔓延开来。
这堆肉块就在地面挣扎晃动,渐变为三只披着淤泥斗篷似的犬类生物,嘴里挂着一串串肮脏的涎水,身体不停掉落着碎肉组织,简直就是由一堆烂泥拼凑出来的怪物。
张峄山微屈双腿,准备占据先机,可是过了几秒,他仍然没有动弹,反倒是脸上的密汗多了一些。
他看见的獠牙、听见的呜咽、闻到的恶臭都在潜移默化改变着他的意志。
他怕了。
记得爷爷曾经教导过,人一生中,幼婴时期的心境最为明净,也最为脆弱,将毫无保留地接受世俗的熏陶,食欲、情欲、恐惧、野望等,人就背负起了一堆沉重的包袱,所谓修炼注重修心,学着找出自己的弱点漏洞,参悟生与死的界限,理解循环的本质——反正就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拥有纯净心境的少年终究只是凤毛麟角,抛去猛者的光鲜外衣,张峄山只是十一岁的少年,理所当然地会害怕,会颤抖,呼吸也会变得凌乱,他往后必须一步步克服这种状态,但至于现在……
三只腐死狗站起了身,差不多有半个成人高,那被烂肉遮蔽的双眸逸散着凶恶绿光。
张峄山也躬下身子,鼻子喷出一股热气,将心中的恐惧转变为狂热。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享受吧!
三只腐死狗当即分散开来,它们有着与狼群相似的习性,当一只同伴缠住猎物时,其余两只便会突袭猎物的薄弱处。
跑到后方的腐死狗突然腾跃扑咬,张峄山一个屈膝侧身,惊险地躲了过去。
不料腐死狗这身子没有骨头似的,柔韧得不像话,爪子趴住他的手臂,整个躯体都缠了上来,紧接着一口衔住他的肩膀,牙齿直接刺进了骨骼表层。
一瞬间张峄山眼都红了,当即抓住腐死狗的嘴巴,侧身加速冲向了囚笼边缘。
砰。
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囚笼整体抖动了一下。
腐死狗一声悲鸣松开了口,张峄山眼疾手快一把擒住脖子将它钉在囚笼上,右拳不停往它肚子上挥去,腐肉一层层地飞溅开来,逐渐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其余两只腐死狗再度来袭,它们一拥而上,一只咬住张峄山的左腿,另一只直接将他扑倒在地,咬住他挡在脖子前的手臂就是一顿胡乱撕扯。
危急之中,张峄山一记膝顶撞在了这只腐死狗的命根上,疼得它夹着尾巴乖乖溜远了。
几拳赶走另一只腐死狗后,张峄山立即逮住那只躺在地面半死不活的腐死狗就是一顿乱揍,霎时手起拳落,肉泥飞溅,拳头连成了一片残影……
它逐渐平瘫在地面,似乎化成了一团水,流得到处都是。
木婉清从未目睹如此血腥的战斗,一开始就躲在了阿尔法怀里,途中扭头睁眼悄悄一看,恰巧看见有只一瘸一拐的腐死狗游荡在附近,吓得她眼泪一掉,埋低头紧张呜咽起来。
“别哭了,把它引过来会被吃掉的。”
这不知算是安慰还是威胁的话语,让木婉清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你还是继续叫吧,它过来了。”
“呜哇!你……你……”
那只腐死狗逐步靠近这两个小孩,双眸透露着凶光与饥渴,阿尔法推开木婉清,起身站到前方,架起两颗小拳头,似乎想要和这只腐死狗对峙。
——莉莉总是说保护弱小,是这样做吗?
“跑!别和它——”
张峄山刚解决掉一只腐死狗后,抬头就看见了阿尔法这不怕死的举动,吓得他顾不得休息,当即奔跑起来,可转瞬间就被另一只腐死狗趁机偷袭,当即又在地面扭打起来。
阿尔法待在原地,与前方那只低声呜咽的腐死狗对视了几秒,仿佛看见了它眸子深处的贪婪、痛苦和怨恨。
下一刻,腐死狗张开嘴就是一阵冲刺。
阿尔法摆好架子,认准目标挥出了拳头。
轰!
强劲的气流奔过地面,肉屑像炸弹一般飞溅开来。
阿尔法被震倒在地,呆呆地看着身前多了一个修长的背影,他身躯笔挺,衣着简练,整个人宛若一柄杀伐果断的银枪,脚下踩着一只四分五裂的腐死狗,彻底没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