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光源山底部,两个十四岁的青年靠着货物箱子聊着天。
“老大,最近几天镇上的氛围好诡异啊,警备人员多出一半,荆壁也长高了三倍,听说边境有异兽闯入,连张峄山都遇难了,我的天那可是猛者啊,听说他一拳打碎过花岗石,在沸水里待半小时都没事的,就这么——”
“行了。”
尹芳单手一挥,不耐地打断了对方,她心不在焉地嚼着糖果,望着上空那片葱绿旖旎的建筑群,不时还有一些鸟禽出入其中,就像一座童话中的漂浮城堡,萦满了隐世气息。
“哦。”少年埋低头认错反省了一会,又嘀咕道,“这几天不见肥猪的身影,难不成他也死了?不对,他没去边境,还真是可惜了。”
“提那个蠢货干嘛,他逃课斗殴,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斗猎场的兽穴打扫粪便,今天还得赶去雷山听语之林。”
“哦……”尹芳若有所悟地沉吟一阵,“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进去过,似乎在……两岁时?好像是被我爹塞进去的。”
“你爹也真狠,那么小带你进去遭罪干嘛?”
“不知道,我也不太记得自己怎么撑过来的。”
听语之林,名字很唯美,实际却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古怪之地,在那片幽邃缥缈的地穴里,访客将接受来自心灵深处的拷问与谴责,在那里没有人能藏得住自己的秘密,没有谁愿意进去体验第二次。
“嘎!”
天空传来清亮的啼叫,那是两只鹰隼正在争夺着领地,尹芳津津有味地观望起来,不久,她的余光发现小镇边廊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于是头往后仰,朝着那边挥了挥手。
“老大,你在跟谁打招呼?”
“北新。”
“咦,他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转进巷子了。”尹芳仰头继续观望天空的世纪大战,突然记起了前不久北新的那番话。
——寄人篱下的燕子,指的是北新自己么……
突然,她脸色煞白地转过身,如临大敌地对着小镇。
“老大你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阿尔法了。”
“啊?你不是被阳光眩晕了眼吧?那呆瓜不是嗝屁了吗?”
“是这样没错……可能我看错了吧。”尹芳言不由衷地盯着上方,金发可不是什么罕见的发色,除了阿尔法还能有谁会…………呃,莎莉?
〇
此时此刻的阿尔法,同样无法理解路人那比平常更加惊奇的目光,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在街上、在窗户边呼朋唤友,齐刷刷转动着脑袋,似乎在大白天逮住了一只迷路的游魂。
“阿尔法。”
终于有人尝试着叫住了他,按照以往的发展规律,接下来迎来的不是一堆嘲笑讽刺的目光,就是鸡蛋与番茄的相拥。
阿尔法转过头,发现一位朴素少年停在旁边巷子里,两颗眸子炯炯有神,静静地看着自己。
“北新哥。”
“叫北新就行了。”
“哦。”
“这里人太多,换个地再说吧。”
说完北新就走进了幽静的深处,这般过于冷静的性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如今这种症状似乎愈加严重了,将他看做一坨行走的冰块也不足为过。
阿尔法乖巧地跟了上去,在荫凉狭窄的石巷东绕西绕,最终到了一片僻静的老式院子,院里的杂草丛生无人打理,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酒味儿,闻起来怪怪的,同时暗示着这片院子仍有人住。院里晒着两个简陋的小板凳,万幸,还没有穷困潦倒到家徒四壁的程度。
北新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碗水,再将凳子挪进屋檐下歇息,看这随意的行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私闯民宅。阿尔法也紧跟着坐在凳上,同样不介意这种反客为主的行为。
一只黑猫蹲在墙上,冷厉的竖眸警惕着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你身体怎么样,没落下什么伤吧。”
“没什身体障碍,就是手上留了一道疤,顺便觉醒了。”
说着阿尔法将右掌露了出来,掌心确实有着一块疤,北新仔细瞅了一会儿,又伸手摸了一下,微微感慨道:“哦,你也觉醒了。”
“恩。”
“这不像是疤啊……猛者还是魔术师。”
“魔术师。”
“风火水土?”
“不明显。”
“这疤疼不疼?”
“不疼。”
“你是准备去哪儿?”
“听语之林。”
“一个人?”
“李导师带的队伍,在镇子西边集合,半小时后出发。”
“没有人跟着你吗,莎莉呢?”
“没有。”
北新一言一语交谈得极为随便,仿佛在讨论今天正餐吃了些什么,对阿尔法的死而复生没有丝毫言论,谁让对方有个深不可测的家庭呢,父亲是魔术师加半个考古学家,母亲整日在家深藏不露,妹妹更是推崇暴力的怪力女。
只剩一个阿尔法,在其他人看来除了傻就再没什么过人之处,但在北新眼中这个男孩已经具备相当可怕的过人之处了。
“……北新,北新,你看。”
北新终于回过神来,看见阿尔法指着一簇草丛,草丛里钻出了一只老鼠正朝着这里靠近,途中还不时踮起后爪,扬起血迹斑斑的头部对着两人抽搐鼻翼,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吸引。
“这只老鼠跟其它老鼠不一样。”阿尔法望着小老鼠,有口无心地说了这么一句,尽管表达得十分蹩脚,却让北新心中蓦然一凛——阿尔法的直觉有这么准吗?
在两个男孩自由放任的政策下,那只小老鼠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北新的脚边,踮起羸弱的小爪,似乎有蹬鼻子上脸的倾向。
“它想跟着你。”
“可能是看上了这个吧。”
说着,北新右手从袋子里掏出一颗粉色球体,霎时一股异香弥漫开来,如水流一般源源不断灌进阿尔法的鼻喉,温暖了肠胃。
小老鼠的目光也被牵引了过去,兴许好奇这什么玩意儿能不能吃。
当它准备飞身扑向粉球时,却乍然吱叫一声,毛发悚然地盯着两个男孩后方,眼珠子拼命流转着恐惧,耗尽为数不多的勇气后,就一溜烟儿窜回草丛,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啊~跑了。”
这时阿尔法才朝身后望去,发现原来有一只黑猫路过,它迈着信步回到屋内,途中完全没有理会两人。
北新没有观察黑猫,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阿尔法,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没听错吧?刚才阿尔法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惜?
“阿尔法…你是不是……算了,没什么。”北新还是打消了追根究底的念头,也罢,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幻听,毕竟对方可是那个性情千古不变的男孩,“对了,既然你要去听语之林,正好把这个给你吧,效果应该比导师手中的好一点。”
“哦。”
“用这个袋子装。”
“恩。”
阿尔法顺手接过了粉色小球,他知道这个香喷喷的小家伙叫作伪心果,是求取造笛木的必要祭品,求取过程将独自待在一个幽闭的地穴,少则半日多则一天,其时间长短取决于伪心果的品质。
尽管阿尔法并不担心枯燥的过程,但也有过饿到眼冒绿光的遭遇,那种状态尽管有些奇妙,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他把伪心果塞进黑色囊袋,系牢之后别在腰间,空气里的余香随风扩散,直至荡然无存。
“北新,这里不是——”
阿尔法念叨着环顾院落,响应他的疑惑,里面的屋门恰逢其时地被一脚拨开,一个女孩端着热气腾腾的木盆走了出来,准备把水倒进下水口。怪不得两人这么随便,原来宅院的小主人是天香。
天香看见院里的北新明显愣了一下,看见阿尔法更是将脱口而出的嘲讽卡在了咽喉,一把扔掉水盆利索地倒退几步,全身紧贴墙壁,如果她是一只壁虎相信此刻已经窜到屋顶上去了。
“北新!阿尔法他、他在你旁边!”天香显然被吓得不轻,却仍然不忘提醒北新一番,即便两个人处于冷战期间,她说的话虽然普通又奇怪,却也不难理解,毕竟边境的罹难名单已是家喻户晓——言外之意就是有鬼了。
“他没死,还活着。”北新没有戏弄别人的恶趣味,若他面色严肃地胡扯一番,再加上阿尔法乖巧的配合,肯定能将玩天香玩得团团转。
“骗人!阿尔法死了!昨晚他和木婉清还跟我告别了的!”
“在哪里?”
“梦里!”
天香理直气壮地喝道,凭借两年前某个夜晚做过的一场梦,第二天成功预言了一场泥石流的发生后,这个虎头虎脑的女孩就对「自己是先知的后代」这一猜想深信不疑,即便她的预言再也没中过一次。
“你肯定是让谁假扮了阿尔法,联合起来欺骗我!你当初背弃婉清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拿阿尔法开玩笑,你个混蛋!大笨蛋!冷血动物!干嘛不早点跳进油锅投胎去!”天香越说越气恼,顺势走到阿尔法面前,眼里带着七分悲愤三分胆怯,“可恶!为什么连神情都这么像,看我不拆穿你们的诡计,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