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有神的,每位神都将赐福一方土地,里面的人安居乐业,默默享受着生老病死。水何之里就是一片赐福之地,它在禁森中安然无恙了千百个春秋,里面的人难以出去,外界的人无法靠近。
它的来历牵扯到一段无人记载无人祭奠的时代,当初那片寸草不生的废土,涌现了一条蕴含生机的江河,它的***解放了所有生灵,飞禽得以翱翔,万兽肆意奔腾,参天巨木拔地而起。
那条河,就是水何之里的神,也是这座洪荒巨森的缔造者,史书上关于它的记载五花八门,有的称作黄泉,有的称作灵流,还有的称作世界之脉,没有一个准确的称呼。
盘雾之居第四层,一间授课室内,朗朗诵读接连响起,熹微光线筛透而下。
尹芳拿着书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台下的人不是神游太虚,就是死寂地趴在桌上,口水泛滥成灾。
尹芳轻轻地阖上书本,再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讲桌。
哐哐当当——
终于,台下众人陆陆续续睁开了眼。
“开饭了?”
“可我还不饿……”
“管它呢,好歹熬过来了。”
尹芳双手抱在胸前,不耐地踩着右脚,态度显得很严肃。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们一个个睡得这么香,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老大,这眼皮子自己要闭上,控制不住啊,再说导师也不在,你用不着这么较真吧…………”
“就是!平时史学课你才是睡得最凶的那个,现在作为临时代课人,不就图个新鲜感吗。”
尹芳将书好好放在一旁,活动起手腕关节,弄得咔咔作响。
那个人变得正襟危坐:“老大,今天清除虫尸的任务交给我和赵小虎了。”
“干嘛扯上我,我什么都没说,再说这事儿平时不都交给低年级的吗,那个谁……哦,阿尔法来着?”
“那傻子今天没来啦,不只是他,今天有许多人都缺席了,听说是因为昨天的晶矿队伍在边境遇难了,导师们为了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许多课程都教给学生去带了。”
“遇难?是被埋了吗?阿尔法要是死了以后的打扫该由谁来负责?”
“呃…木婉清?”
“喂喂,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吧。”
“有什么关系嘛,有些人活着就跟死了一样,有些人死了也跟活着一样,活在我们心中啊,哈哈哈哈——”霎时哄堂大笑,那开玩笑的赵小虎更是狂拍大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哈哈——啊?”俄然,一只手放在了他头上。
蓬!
刚抬头,就被揪住头发砸在桌面上,霎时赵小虎脑子一片空白,抄起椅子就要还击,这时一记手刃砍中了他的手腕,又是一脚踹中他的肚子,桌椅人群都被撞了开来。
“继续笑啊。”
尹芳挺直身板,漠视地扫了一圈四周,被她直视的人都低下了头,唯有赵小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抹去脸上鼻血,踩断一根椅子腿就要冲过去拼命,被人们连忙拦了下来。
“放开我!老子要和他拼了!!”
“你都拼过多少次了,哪一次碰到过老大的身体。”
“这一次!这次一定!”
尹芳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放他过来,我可以打到他装死为止,到时死了也跟活着一样。”
这时,屋外的栈道嘎吱作响,一位少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北、北、北…………”他气喘吁吁地指着外面,半天吐不清一个字。
尹芳手指蓦然一紧。
“北新怎么了!”
“北新被向直竹一群人抓到誓约之坛上了!”
〇
神不存在。
它是古人一种毫无根据的极端臆想,世人眼中的神不过是强大一点、神秘一点的生命体,虚伪的冒牌货而已。
北新的字典不承认这一个字,即便受到了墓江巨兽的震撼冲击,他也没有改变这一观念,在他眼中有着另外一个浑然天成的词可以将神拉下神坛——规则。
顺着盘雾之居底部歪歪扭扭的栈道上行,途径几处休憩用的望台,方能抵达盘雾之居第一层,这里的学生所面对的第一项挑战、或者所需的第一项技能就是攀爬,爬上这条陡峭崎岖的环绕栈道,足有三分之一的人员败倒在这段触目惊心的路程上,战胜这股恐惧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闷热的天气持续发酵,守卫撑着栏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无聊地数起了落在枝蔓上的虫尸,当他数错了两遍,准备数第三遍的时候,一道单薄的身影自远处映入了眼帘,他那懒洋洋的眼底也泛起了一缕新奇。
来者的通行方式并不是通过栈道,而是顺着载绳进入了升降笼,出了笼子就朝着预备学院走去,但他并不是预备学院的学生,于是守卫对着他挥手喊道:“小子,你来这里干嘛,先生不是吩咐你在家休息吗?”
北新转头露出半张脸,虽然他平时就是一副冷淡的面孔,但此刻那冷淡的眼眸却多了一缕无精打采,用不大用小的声音回应道:“有东西忘了给先生,顺便过来看望一下……”
末尾一句话声音很小,却被守卫听到了。
“哦?阿尔法那小傻瓜又被欺负了么,还是你关心他啊…………这就是所谓惺惺相惜?”守卫仰天自个儿狐疑了一句,再回头,发现北新已经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藤蔓深处。
预备学院的初衷是为了找到每个孩子的天赋,这里的课程五花八门,简单如种植饲养,精巧如陷阱机关,栖息大山的狩猎者,侧耳倾听的修笛人,乃至顶级的暴力机关——觉醒者也会有粗略的介绍,只要在这里老老实实玩上一年,肯定能找到未来的方向…………理应如此。
北新踱步游荡在墨坊内,这里存放的都是曾经一些优秀生留下的作品,这片布满尘灰蛛网的场所萦绕着一股看不见的魔力,能让人不知不觉间放慢脚步,最终北新停在了一架柜子前,取下一本名叫《黄昏之刻》的抄录。
【黄昏,是为昼夜交替之际,光明转变黑暗的必要仪式,每至此时,阴阳趋于平衡,生死界限模糊……】抄录里的字很直,很均匀,一笔一划跟量尺一样规整,就跟它们的主人一样。这样的抄录共有两本,或许再过不久就将被视为灰色的遗物,它们原本像孪生兄弟一样紧密挨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北新慢慢翻阅一会儿,就将抄录放回去,踩着吱呀惨叫的木板,离开了这片鲜有人迹的房间。
之后北新去了其他作坊,大大小小的作坊都留下了那个男孩的痕迹,可惜这般光辉的壮举并未赢得同龄人的尊重,反倒让他们的恶行蔓延得更加肆虐,因为阿尔法的作品都是相同的,没有一丝新意,完美复刻了上一年的作品。
这本是一种出色的能力,但在同龄人看来,更符合阿尔法身心不健全的证据,因此作品有时会被贴上一些标签,比较正常的有“傀儡”“活尸”一类,比较扭曲的就直接人身攻击了。
闲来无事,路过之余北新会将这些标签撕下来,再一一贴在其它作品上。
最后,来到光线漫射的育林园,这里都是成功栽培的植物,其中一座枝繁叶茂的花坛中,伫立着两株一大一小的子夜花,正安静地吸纳阳光,很难想象,这两朵娇嫩的花朵出自阿尔法之手。
北新拿过一把小铲,准备给它们松松土。
“咦?”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在子夜花旁边,还有一抹不起眼的花骨朵,它的大部分身体都藏在土里娇羞不敢见人,这是一朵有些眼熟的湛江,更为关键的,它下方的署名竟然也是阿尔法。
湛江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植物,它所需的环境颇为苛刻,就算满足条件,也基本不开花结果,听说这是因为它缺乏一种独特的养分——感情,善人手下开善花,恶人手下结恶果,湛江一生要么开花要么结果,或者更为正常普遍的默默老死,倒不如说,根本没人见过它开花结果的样子。
有些人发挥理性的思维,认为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水何之里曾经的确发生过一个关于湛江的爱情故事,被后人美化夸大、以讹传讹才形成了如今的流言,而剩下的感性派则坚持认为将感情是必要的养分,常人心中的善恶不分伯仲互相抵消,才导致了大多数湛江的无花无果。
无论传言真假,落入阿尔法手中的这朵湛江都不会有结果了,但北新在意的不是湛江的命运,他在意的是那个做事一板一眼的阿尔法,那个做事毫无理由却又一成不变的阿尔法,竟然改变一贯作风,饲养了一朵来历不明的湛江?
为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
北新渐渐回想起了学堂测试的那天早晨,阿尔法在灌丛里发现那朵奄奄一息的花骨朵时,他那眸仁里萦绕着一种执迷不悟般的神采,难道是为了…………救它?
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从远处飞过,打断了北新的沉思,他摇摇头停止了这种钻牛角尖的无意义行为,用铲子给花朵松土之后,便起身离开了这里,他刚走出种植园,就有一阵悦耳的笑声从角落里传来,那是五六个孩子围在一起,在捉弄着什么。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看见来者是何人,那群孩子畏手畏脚地后退开来,互相使着眼色,像是在商量怎么办,最后一个领头的红衣男孩咽了口唾沫,滑着脚尖吞吞吐吐地说道:“导、导师们这两天都很忙,所以没、没课……”
紧张是必然的,谁让这个只比他大两岁的羸弱少年,无论身世还是能力都太过不可思议。
北新走近之后,发现还有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呆坐在地面,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却没有任何哭声,脸上满是涂鸦,想必是其他人的杰作。
“那至少有代课吧,你们的代课人在哪。”
“不知道,他让我们自由行动,然后就不见了。”
“先让其他人回教室,待会儿我来代课……缺席者会上报给先生。”北新的语气不怎么重却意外有效,这些孩子当即行动起来,寻找着分散四处的人,不知是臣服于北新的淫威还是因为最后一句要命的威胁。
北新蹲下身,拿出手帕擦去了小孩脸上的墨渍。
“别哭了子丹。”
原来他认识这个孩子。
“北新哥,我没哭……”小孩眼眶通红地吸回鼻涕,话里听不出任何的委屈,反倒带着一点哀求,“可不可以别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她不敢和别人吵架,告诉她只会让她不开心……北新哥,北新哥你有在听吗?”
“恩,我在听,我不会告诉婉清的。”
“谢谢北新哥。”木子丹天真地咧开了嘴,“对了北新哥,你知道姐姐去哪儿了吗?娘找不到姐姐,她昨天一直哭一直哭,听得我好难受,姐姐是不是在外面迷路了?她肯定饿了吧?”
北新将他扶起来,默默掸去他屁股上的残渣,说道:“别担心,镇长已经在出去找她了,你先回学房吧。”
“真的啊!镇长爷爷出手肯定没有问题了,待会儿回去我得告诉娘,她听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说完木子丹张开双臂,像小鸟一样屁颠屁颠地奔了回去,很快没了踪影。
北新将手放进衣兜里,缓缓呼了一口气,阳光也刺眼了几分。
“还真会被感动呢,要是不知情的话。”
他拾掇好心情准备离去时,听见了这么冷不伶仃的一句,裹着几分嘲弄,只见一位胖子从藤蔓枝干上侧身探出,嘴里叼着一块冷冰冰的烤肉,眼里尽是暴戾与轻蔑,像在看虫子一样的目光。
“伪善者,你身上的味道真让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