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兰昭丞相府中,小厮急匆匆地一路小跑来到二公子房前。
因沈溯珩不让下人随便进自己的书房,连打扫也不允许,小厮只得急促敲门:“公子,门外有位自称是公子友人的前来拜访,这是他递上的拜帖,他说公子看完必会见他,公子出来瞧瞧吧。”说完毕恭毕敬的递上。
房内传出搁置笔墨的声音,沈溯珩打开房门,接过锦帕,见上写着“临水”两字,字迹并没有拜帖的工整,恍若是仓促之间挥就而成,但沈溯珩看到那字后神色忽的变化,言道:“快快请到兰清园去,路上不可声张。”
“是。”小厮应承后,转身去迎,心里却暗自思量着,门外求见的客人虽瞧着气宇不凡。但就衣着来讲,也应不是高门子弟,怎的就请到兰清园去了,兰清园可是公子不让人进的所在。
心中虽这样想着,脚下却走得更急,不敢怠慢了去。
一路急急将客人引进去,奉上茶水,听到主人吩咐:“阿卢,这儿没有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少爷。”
云朝到时,正碰上急急忙忙从内间退出来的阿卢,闪身险险避过,才没被撤下来的果盘子撒满身。
“呀,是你啊,少爷正与人在内间详谈呢,想来是极重要的客人,将我都赶出来了呢,你要不在外间待着,别出差池,白白惹个不高兴。”
云朝蒙了面,也不好让人认出声来,故而在沈府时向来是缄口不言,天长地久的,府里的人只当他是哑巴,多照应着。忙向阿卢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谢过。
“那我先去忙了。”
沈溯珩走入大厅,见一人正背对正门赏着墙上的鹤立松间图,虽穿着不是十分华贵,但在远处亦能感到与生俱来的华贵逼人之感。
“客人从何处来?”
却见那人慢慢转身露出脸来。
沈溯珩惊道:“中信王?”
嘴角微微上扬:“正是。”
“沈溯珩在此见过殿下。”沈溯珩双手作揖,正欲说些客套的言辞。
“沈兄不必如此客气。”
“不知殿下到此所为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乃是有求于沈兄。”
沈溯珩眸色微凝,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欧?沈某乃是未央一个无权无势的纨绔子弟,何德何能能帮上中信王殿下。”
楚陌择了上座坐下,端起茶几上摆放的茶水浅酌:“现今四国之中都只谈听风阁色变,却不知道暗中能与之匹敌的临水轩。”
沈溯珩虽然仍旧笑容款款,但指尖却已紧张的僵硬,“呵,王爷说笑了,据沈某所知,临水轩不过是在四国贩卖玉石的商户,顶多是些贩夫走卒。那里能与高手云集的听风阁相提并论呢?”
楚陌摆弄着手中的茶杯,“奇就奇在仅凭一个小小商户,近几年却几乎遍布了四国的每个小镇,甚至连皇宫禁内都有命妇聘招手巧能干、善制玉石的巧匠进宫为王族服务。因此累计财力无数,这样的临水轩,谁敢说没有招兵买马,翻云覆雨,坐拥天下之力,你说是也不是,临水轩的沈大当家。”
茶杯被安安稳稳的放下,两人之间确已是剑拔弩张。
谈至这时,沈溯珩便放下了刚才的形容,身份已是识破,着实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你我乃两国之人,所奉英主不同,中信王何以为沈某会帮这个忙?”
“陌虽不是商人,却听闻世上商人皆因利而聚,因利而和,并没有什么敌我的定论。”稍顿,楚陌继续说道:“而你我之间,有共利。”
“欧,何利之有?”
楚陌缓缓起身,站到厅中所布的围棋残局面前观摩起来,边继续说道:“敢问沈公子,可知如今我南楚国是何人当家做主?”
“何必问我,你楚国之事,当然是中信王更加清楚明白。”
楚陌一笑,道:“沈兄的人早已深入内宫,便应该知道我那皇兄的性格。”
沈溯珩也笑着回应:“纵使南楚王如何凶暴成性,恐怕要担心的先是殿下您啊,与我,好像无甚关系。”
“楚轩的狼子野心,禹风国地势险赫,易守难攻;逐鹿则巫蛊横行,绝非善地。所以对一个一心想要称霸天下仍帝王来说,下一步必之就在兰昭。”说完执起白子,略微思考摆上棋盘。“沈兄必定不希望兰昭沦为风雨飘摇之地,所以你我,有共利。”
“纵使如此,仅凭殿下现在所处的境地,能改变当今四国时局?”
“能与不能,就看沈兄是否帮忙了。”
“怎么说?”
楚陌又捻起黑子落在棋盘边角,“沈兄,你若信,我必将在三年之内,促成棋局。”
沈溯珩思量了会儿,走过来看了棋盘一眼,落下白子:“如今黑子四面楚歌,外无援军。”
楚陌片刻又下黑子:“外无援军便突奇出新。”
“好棋,殿下当以此一往无前、落子无悔?”
“以此为例,誓不罢休。”
“我沈溯珩并非是想要盗家窃国的卑鄙小人,但眼看南翔世风日下。逐鹿好战,四国之内眼见烽烟将起,曾多次向国君劝谏,但居安者几人能思危耳,我实不忍南翔百姓遭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说到此处,竟撩起衣摆跪下:“素闻中信王乃是爱民之人,愿殿下能为天下计,沈溯珩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陌伸手扶起沈溯珩,“沈兄,素闻志同道合者难求,楚陌所愿不过是家康国宁。”
“殿下想要沈某怎么做?”
“最迟明日傍晚,使臣车队将从未央城出发,而在这曲岑却有一欲杀之人。就是你们楚国的镇国大将军彭袭城。”
沈溯珩冷哼出声,“此人好吃懒做,早是国之败类,就算殿下不说,临水轩也早已有处理掉他的意思。”
……
等了半饷,还未见屋内有人出来,云朝心中有些按捺不住,往前走去,想偷听偷听壁脚,正巧有人从屋内开了门出来,差点又撞到。
那人故意用内力扭曲了声线,朝沈溯珩问道:“我与沈兄商量要事,沈兄怎么还任得旁人偷听壁脚?”
沈溯珩也是跟着走出来:“无需担忧,此乃是溯珩的贴身死卫,素来服侍左右,乃是可信之人。”
楚陌语气淡淡,“这天下最可信之人,只有死人。”
沈溯珩感到他语气中的戾气,闪身走到了云朝的前面:“兄有所不知,若要得偿所愿,恐怕也是非他不可。”
楚陌略略心下思忖,“即是如此,还望沈兄遵守诺言,这同盟之意一旦达成,你我免不了是同生共死,就此告辞。”说罢提步急急往外间走去。
虞云朝心中还在惊疑那人身上所带的凌厉之气,竟令得自己差点忍不住拔出剑来,但匆匆间都未看清身形。
却听沈溯珩在身后道:“你来了。”
沈溯珩见他到来,从屏风后方的暗格中掏出一瓶酒来,递给云朝:
“我却糊涂了,你向来不摘掉黑巾,如何能喝这酒。”
“可知道,这些年我从不真正相信一个人,连父亲也是,这些达官显贵无非都是些中饱私囊之辈,兰昭迟早要毁在他们手上。心中所期许的也不过是国强民安。怎会这般难呢?”
沈溯珩低叹一声又说道:“虽说你那日无缘无故的寻上我,为我效命,未曾有过什么缘由,但我却是信你的。”
云朝仍是不语,沈溯珩暗地中经营四国的商帮,表面无所作为,实则是掌握了国家的命脉。
“我心中也想过,十有八九你是为了报恩而来,而今夜我需要你去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此事做不好,也许就得赔上性命,但我却偏偏不能派了旁人去,此事一了,也算你回报了恩情,不必再随我麾下做这些刀尖舔血的日子。”
云朝微微点头,示意答应下来。
沈溯珩默默道:“帮我杀一个人。”
他打开酒罐子喝了口,却因不善饮酒而呛到:“咳,兰昭护国大将彭袭城。”
云朝知道沈溯珩的这道命令大约是与刚才那人有关,虽惊讶杀的是兰昭的镇国大将军,也不再多做踌躇,夺了沈溯珩手中的酒瓶子,翻手震开窗户,从窗弦处飞跃而出,形同鬼影般迅疾。
四年前,虞云朝与繁雨二人流落至曲岑街头。
那时正当严冬,风雪交加,已经是身无分文,几近饿死,而繁雨又身负剑伤。
白雪满地的道路上走过来十几岁岁的小男孩,看见蜷缩在墙角的两人。摸索半天,用身上唯一的翠玉玉佩流苏挂饰换了四个热腾腾的包子。
这显然是笔亏大了的买卖,但也正是因为四个的包子,让云朝挨过了冰冷的冬日中最最绝望的一天。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那天,她似乎只有能力说这话,所以在终于有能力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报答他。
沈溯珩往窗外望,繁星皎映月朦胧,竹林深处早已觅不见影踪:“常言道聚散寻常,到此时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