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层层纱幔挡住居心拨测之人的视线,陆久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爷,您怎么样?我们是回驿馆吗?”
“那驿馆外面必定有兰昭皇帝的人,万不可轻举妄动。一会儿你换了我的衣衫,就装作昨夜在醉纱楼醉的不省人事,日落之前我必回来。”
陆久显然对主子的安排不明就里,“爷,我扮成你?还有您的伤……”
“伤无碍,况且昨夜……”楚陌说到此处却略略停了下来,似是沉吟,“你且去查查虞云朝这个女子。”
“是。可是爷,事那么急吗?您还是休息休息再去吧,我们可以在未央城呆上一天啊。”
说了这句还觉得不够,急忙再补上:“出来的时候我答应五爷要好好守着您的,可您总不顾惜自己,不是让五爷和太妃伤心吗?”
提到太妃和五哥,楚陌脸上的神情多了些柔和,默然良久:“不是我不顾惜自己……”眼神里是与往常般的漫不经心,“等此事了了,必找个空闲睡个三天三夜,我受伤的事,不许让哥哥和母妃知道。”
昭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轿中准备好的软枕上,脸上又晕着浅淡的笑意,望向鼻子眼睛卷成一坨的陆久:“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若是哥哥与母妃知道了,必定是你泻的密,到时候有你好看。”
陆久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末了叹了一口气,侧身扶了车辕出去。
楚陌以手支头,从车内一长格取出一支满是碎纹的碧箫,右手食指轻轻划过碧玉雕成的箫身,引得绣了白梅的袖口银丝浮动,微眯着眼,几不可闻的说道:“若能成就大业,纵死无悔。”
……
午后,冬日的太阳正熏得未央城中的人昏昏欲睡,醉纱楼里传出了好大的喧闹声,许久未现尊身的繁锦在醉纱楼闹得人仰马翻。
显然是听闻了昨夜的事,怒火冲天,一改往日冷静的气质,就差没把老妈子扔进柴房。
闹了好阵子,云朝才手持着绣牡丹的红绢,斜倚在二楼的楼花栏杆上出现,凤眼半睁:“死人,闹什么闹,别坏了妈妈的生意,还不快到我房里来。”说完抛了自己手中的绢子,扭着腰肢往回走。
半饷见下面繁锦没反应,回头掩嘴笑了,伸手抽了头上的兰花簪子,泄了满袍的青丝,露出欲隐欲现的半截玉臂:“呆什么呢?还不快给我捡回来。”
说完嘻嘻笑了,不急不缓的往内间走去,下面求着见她已有四天四夜都没成功的王胖子响亮亮地咽了声口水,瞬间左脸就多了五个新鲜粉嫩的指头印子。
“管好你的眼珠,要不下回你丢的就是脑袋。”说完这句,人影闪过,没了影踪。
砰地关上了烟雨阁的大门,连带着整个醉纱楼都震了三震,躲在角落里的满头乌糟的老妈子终于敢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探出了脑袋。
妈呀,这不是活生生的减寿吗?下次,再也不干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事了。
烟雨阁中,云朝淡然的瞧着刚冲进来的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儿,探手取下发髻后边的几朵小簪花,搁在梳妆台上,顺手取了梳子梳理自己披肩的长发。
“你让男子进了闺房?”
“是啊。”
……
怒视着妆台前毫不理会自己怒意的女子。突然转了脸无奈。
“小姐。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让男人进自己的屋子呢,你说万一坏了自己的清誉,以后……”
云朝自嘲的一笑“清誉?我已沦落至此,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要说清誉,它于我而言更不过是个可笑的幌子罢了。”
“小姐。”繁雨生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小姐切莫胡言。”
云朝见她表情凝重,忽而转了身,回过头来似是无事:“好了好了。还有繁锦,还不快从屋檐上下来,仔细闪了脖子,你这妹子脾气越发的骄纵,你也不要总少言寡语的,好生管管她,日后别嫁不出去。”
屋顶上又蹿下个人,竟是两人长得几乎没有区别,只有眉更加立体,体格更加健壮,倒只站着不说话。
“小姐,你不要拿哥哥来压我,他对世上的人再冷酷无情,却独独拿我没办法。对不对啊,哥哥?”繁雨背着手走到繁锦身旁,扯了繁锦的衣袖边晃边窃笑。
“小妹,不要胡闹。”黑衣男子闷闷地出声,不同于繁雨容貌的甜美可人,这两张酷似的脸放在他身上却平添了几分刚毅和俊俏。“小姐为何要梳男子的髻发?”
“对啊,小姐要到哪里去,你带繁雨去好不好?”
“雨儿,我此番是到恩公的府邸去,他说此月中旬有要事寻我相商。你若无事可做,和繁锦带了人皮面具,去街上逛逛也好,买些首饰胭脂,难得回来未央。”
繁雨扭了扭身子,老大不愿意,“雨儿难得来,小姐也不匀些时间和我说些贴心话。那沈公子于我们也只不过一个馒头的恩惠,实不值得小姐这样待他。”
“滴水之恩涌泉而报,何况是活命之恩。”云朝放下手中的碧玉莲花簪,回头正色斥道。
“小姐,虽说如此,但这些年小姐为他出生入死。他倒好,让小姐干的那些事哪件不是要豁出命来做的。”
“好了,好了,繁雨,那些任务不也有利于了解四国内部政局吗?”说完抚了抚繁雨的头。“妹妹,姐姐回来的时候帮你带如意铺的桂花酥糖,恩,还有冰糖三花酥,好不好?”
繁雨激动地热泪盈眶,一把握住了云朝的手,“真的?”
“真的。我何时骗你来着?”
“欧~还是姐姐待雨儿最好了。”
云朝将发在头顶扎了个男士的高髻,扣紧夜行衣的袖口,转头向繁锦问道:“听风阁那儿可有什么消息,逐鹿国那儿呢?”
繁锦还没来得及答话,未扣上门闩的金纸檀木门被一把推开,云朝慌忙拽了繁雨闪身躲进绣有金丝双鲤图屏风后,几乎在来人踏进门栏的瞬间,繁锦腰间的佩剑便已出鞘。
只听浅笑,白皙的素手纤长,轻轻巧巧的抵住了刚拔出半边的利剑,食指与中指如游鱼般在剑柄处用暗劲推就,剑身便顺溜地滑入了剑鞘,女子的身形略显瘦削,皮肤白皙,眼角处用朱砂画出长长的眼角,乘势靠进繁锦的怀中,一声娇羞的嘤咛:
“小锦儿,这才几日不见啊,竟对奴家如此热情起来,竟到了舞刀动枪的地步。”
繁锦鲜见出手揽住了莹烛的小腰,无奈叹道:“莹烛。”
莹烛却不管这些,自顾自低了头打量起繁锦的剑来,“咦,这把剑倒是不错,比你原先那把旧的好多了,我很喜欢,不若舍了给我吧。”
“这把不行,这把……是小姐给的。”繁锦默默的掰转剑身。
莹烛赌气就要夺门出去,明知道她是假装,繁雨已经忍不住去堵她:“好姐姐,别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向来是木头脑袋瓜子。”
云朝也从屏风后面走出,对着莹烛摇头道:“你也真是孩子气,何必非要和繁锦抢剑呢,你那听风阁里什么样的好剑寻不着啊?前几个月才瞧见你收了兰昭境内最好的元清剑,害得守剑的老和尚哭天抢地满四国寻,怎么又来这里讨我们的便宜占。”
“莹烛有什么东西,还不都是小姐给的。”说完借着繁锦给力站直身子,额叶的流苏晃荡几下归回原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许久不来拜见小姐,小姐可好?”
云朝微微颔首道:“都好。今日前来见我,所为何事啊?”
“刚才正巧听小姐和繁锦正在说逐鹿的事,也是有些消息呢,小姐可知道逐鹿王的唯一的大儿子?”
“那人不是沉迷邪术,从不过问朝廷和江湖上的事吗?”
莹烛喕了自己的食指,“说也奇怪呢,近几年连听风阁在逐鹿的消息网都探听不到炽库契勿的消息,可最近却有传言说他已不在本国,进入禹风境内。”
繁雨惊道:“禹风国内?他去禹风作甚?”
“对了,主子,风卜还有话带过来,我启程之前,他曾行‘五行祭天’褂,褂象所述,说是是有紫气自东南向曲岑而来?”
“东南方向乃是南楚疆土,紫气谓何,可有所解?”
莹烛语气中略有犹豫,担忧之色难以掩盖,“紫气,乃是龙气之始,紫气团聚可令天地色变,御龙而出。风卜要我提醒小姐,来人有帝王之相。”
繁雨与云朝对望,迟疑道:“我听说近日城中只有中信王是……既然如此,不若多做亲近?”
云朝没有把昨日与中信王的偶遇说出来。莹烛向来消息灵通,看神色已然知晓:“小姐,那人虽身带王气,但也多有克刹,还是不要过分亲近为好。”
云朝起身走到碧纱橱边:“近年来风卜年年卜卦,总未有所得,而今与往昔相别四载有余,终于又等到风雨乍变之时。那笔烂帐,不如乘天下风云乱起之时算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