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喧闹声逐渐远去,新婚燕尔,红烛高照之时,本就是温情意暖,两心相许的良辰美景。
我与夫君只隔了一掌宽的距离,微侧着身对床头和床尾坐着,一时间竟是两下里羞怯无语。
半饷夫君终于决定打破僵局,蹑手蹑脚的解开我头上的假髻,放下满头的青丝,复又解开我那件镶满珠玉,金丝绣凤的不知有多少斤两的外衣。
正想到夫君要对我做些辉琴姑姑所说的让人羞羞的事情,我心中就十分紧张,直直的盯紧往下不停滴油的红烛。
却听夫君道:“今日婚事仪式繁多,使公主受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我终于鼓足勇气看他,浅浅的眉,深深的眸,薄薄的唇,很好看。在红色礼服的掩映下仍然飘逸风雅。
这是我的夫君,并非是很英雄的长相,这能说是很谋士的长相,但不是令我着迷的长相。
我本以为所谓洞房应该更近一步,但他说完这些,也不多作解释,急匆匆的闪出门外,没了踪影,直至此时,我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样貌。
其实入门不过三两月,我便晓得夫君大人约莫并不爱我。
首当其冲,对于一个新娘来说,光是在新婚当夜独守空房,便是一件不大见得了人的事。
所幸我的娘家实在强大,虽说会有人暗地里小声议论,起码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平白多些忧扰烦心。
我不晓得当初他到底是如何在洗月节花红柳绿的花灯会上巧遇了我,与我一见钟情、私定终生的。
但现下,他虽是与我举案齐眉的过着小日子,但从来不会在夜晚进我的房间。
他甚至在掌灯之后都不大愿意待在府中,对我避如猛虎。
看的出,在他的眼中,没有对我的情意。
我想当年的我定是自诩美貌无双,或因猜灯谜或对诗联的契机与尚是飘飘少年的沈溯珩眉来眼去了几遭。
便自顾自的以为他对自己一见钟情,哪知他对我并无情谊,又出于政治无法拒绝与我的联姻。总之,如今便是你不情我愿的荒唐事了。
私心以为,这是月老拉错的一根红线。
不知为何,我却并没有因为他对我的冷淡而郁郁寡欢,我只觉得的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爱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
又或许这天下的姻缘大多不太圆满,如同我这般的,也尚算是过得去的,于是心底里觉得不必过分的执拗。
其实就别的事来说,夫君却是没有亏待过我的,吃穿用度有时要比在禹风国宫廷来的更加奢华,在诸人面前,也算是恭敬有佳。
但仅仅也就是恭敬有佳罢了。
我闲来无事,便找些针线女工学着做些,日子便也一天天打发过去,并无什么大不妥。
婚后的世界,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与原先禹风国宫内大抵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哥哥时而会差人送书信,问我的身体如何,过的开不开心,偶尔提及是否有了小宝宝。
我只好心怀抱歉的在宣纸上写下:“夫妇和谐,举案齐眉,却无巧鹊送喜。”
想到后半生大约是不会有怀小宝宝的机会,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索然,便在城东变卖些许嫁妆建了所书院,招了些夫子为城中贫苦的孩子们教些些诗书。
而自己就忙着为孩子们置办些衣裳、笔墨纸砚什么的,也忙的没得空闲。
渐渐的城中的人便不大在意夫君与我的私事了,他们只说沈大人娶的那位风吟公主,是位有善心的大好人,与沈大人一样。
一切平静的就像城郊无风的湖水,直到那天,夫君深夜入我房中,他有事求我,我知道。
夫君犹豫了很久,但显然说出这件事让他为难,我向来是个心善的人,不忍心让别人难受,于是先开口问说他有何事要说。
然后他终于缓缓道出。
原来我远嫁兰昭之前,他早有喜欢的女子。也是名门显赫家的女儿,曾助他在兰昭那番翻云覆雨,当年百般委屈求全,免不了受人胁迫,然而智慧聪显,终非池中之物。
一个女人,凭借智谋成为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辅助新王登基。
在此过程中她与沈溯珩相识,结成至交知音,坠入爱河,这样的爱情称不上荡气回肠,起码也是刻骨铭心的。
且这般历经波折,还不改初心的,着实比哪些话本子还话本子了。
夫君说:“公主,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娶你,我很抱歉,但我对你无情。”
真是伤人的话啊,竟然说得这么直接。
“是哥哥吗?你答应了哥哥。”我有些伤心,就好像有个穿着古怪的异帮人对着我嘲笑:瞧瞧,这个没人爱的老姑娘。
我坐在床沿上,夫君居然在跪在我膝旁,不得不说是个很窝囊的姿势,他大约只在皇帝和父母的面前下跪过。
沈溯珩说他本不打算告诉我这些事的,但是那个女子病了,病得很严重。
算算日子好似是因为我和他成婚的事生病的,实话说这让我感觉是自己的罪孽。
所以当我的夫君跟我提到娶妾这件事时,也并没有传说中的大惊小怪。
我很安静的同意了,这样的一对璧人,理当成全他们。我是兰昭丞相的夫人,一国的公主,应该有这样的肚量,况且这大陆上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的,我倒也是不大在意的。
前阵子听说南楚国中信王倒是因为死了个小妾,伤心欲绝,去云游四海了,这人倒是个情种,但不是照样不止一个夫人。
次日,我便如约去往皇甫府,拜访夫君的情人——皇甫寻珠,她的境况确实是不容乐观,且不说她病歪歪的躺在占地不到一亩的偏院里没有下人照拂,光是迷惑国君的名声就可以让她的脊梁骨被人指点戳烂咯。
我想沈溯珩应该动用过很多力量来帮助她,总算药材和粮食总算不缺,但总是鞭长莫及,也顾及着我的颜面不能接她们出府。
宗族家庭总是很势力的,男孩子是发展家族的机会,所以总是用最好的教育和机会培养他们。
女孩子则是拉拢达官贵族的法宝,但一个过了气的又被所谓的达官贵族抛弃的女人显然是家族的累赘。
在宗主眼里,皇甫寻珠现在只会浪费粮食和金钱,巴不得早遣一张草席把她卷了葬下。
我去皇甫府时刚从孩子们的私塾回来,穿着就像城郊种田码苗的乡野村妇。去看孩子时,总怕穿的太好吓着他们。
皇甫府管家听说我要找皇甫寻珠,就没给什么好脸色瞧,大概以为我也是来投奔府邸的穷亲戚,就指了偏门让我进去。
关键是皇甫寻珠明明住在东墙根,他还非指了西门让我进去,害得我穿越了大半个院落,是个什么道理。
我坐下歇脚不到一刻,院落里那些颇闲着没事干的姑娘、大婶、大姨们就蜂窝样的围拢过来。
“呦呦,这又哪来的蹭米粮的?”她们打扮的红红绿绿,黄黄篮篮,亏得我这脸盲,夜盲,路盲,根本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皇甫寻珠靠在枕头上往帘帐里缩了缩,她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的事,灰白着脸轻声说:“姑娘如果是来看我的笑话的,那如今也看到了。”
她两边的脸颊瘦得有些凹陷,眼睛细长细长的,是典型的兰昭美人,即使生病也掩不去分毫。
我正想跟她解释,后面有人突拽了我的头发,扯得头皮发痛,毫不受控的往后一仰,看见豪猪般女人的脸蛋,肥肉都陷进皱纹离去:“都是穷酸样!瞧这腰细的。”
我不得不说,自己真的很讨厌被一个女人的猪手摸腰,迫不得已使出全身力气抓出去,很不雅观的抓掉了那胖女人的里衣,女人怪叫着放开我的头发避免自己走光。
我终于得以站直身子大喝一声:“放肆!”
屋子里彻底乱了套,连皇甫寻珠都病歪歪的下床来劝架。
半个时辰以后,我坐在正堂架着二郎腿喝茶的时候,突然想起今日忘记带侍女出门了,这直接导致我的发髻被那个胖女人弄散后没有人想起帮我绑发带。
皇甫氏宗族全家三百来号人都跪在堂下,连院子里都挤满。
大家都静悄悄的等着我说话,庭院里还在下雨,我瞧着他们背上都湿了,想叫他们都到廊下来,又想起要是所有人都进屋子就得叠罗汉了。
于是,试图和他们解释自己奇怪的造型:“本公主平常的衣服过于引人瞩目了,想到今天要来许府,所以找了平常一点的衣服。”
新晋升不久的宗主老头开始跪着浑身乱颤。
我摸了摸我的头发,“至于这头发,本来挺好的,是被那姑娘,嗯~,那大娘抓的。”
被我指着的那个可怜的大妈子又大声怪叫,然后直接昏倒在地,可怜地上的青砖竟然没裂开。
我干脆放弃跟他们解释,“三天后,我要为夫君迎娶皇甫姑娘,听懂了吗?往后,本宫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她的闲话。”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却不回答。
“聘礼明天就会送到府上,希望我的这位新妹妹三天后来府上时穿戴的漂亮。”
皇甫寻珠跪在堂下意味不明的看着我。
宗主老头这才反应过来:“一定都打点好,公主殿下。”
真是糟糕的的一天,我这样想着,顶着一头鸡窝回到丞相府,还平白挨了姑姑一通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