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珠顺利的嫁进了沈府,由皇甫府抬了一顶小轿子从后门送进来,这场婚礼不能闹出太大的声势,不然被风华哥哥知道,就不只是娶个妾这么简单了。
不过,应当是得益于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得不说,在沈府的日子继续其乐融融着。
七月十七,是兰昭的洗月节,这本是属于女子的日子,按兰昭的说法,女子本性属阴,是人世间从月宫中借来的仙子,故而月宫如今孤绝冷清,而凡世间却如此热闹非凡。
凡间的女子容颜会逐渐衰老,据说也是远离月宫的缘故。
但来到凡世的女子,在这里与心爱之人结为夫妇,诞下比自己生命更加宝贵的血脉,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能临风而归回到月宫去了。
于是为了祈求女子青春永驻,七月十七日,兰昭的女子们在夜晚沐浴出门,享受月光的庇佑照耀,并去往临水之处,与月光的倒影互通情谊。
说到底,还是人们在附庸风雅罢了,这样的日子,朦胧月色下美女如云,难免吸引那些自诩为风流才子,想博得美人倾心的人物出门游历,美其名曰也让月光洗荡洗荡身上的浑浊之气。
洗月节来临之际,夫君当然也带着我和寻珠出了门。
在兰昭,我虽一方面是沈家夫人,但另一方面,也代表了风国。
所以平日里少不了要在头上插上多少斤的朱钗,穿上不知多少重的衣衫,还有挂坠、耳环手链,汗帕,宝珠鞋,总之是一件也不能少的。
有这些枷锁在身上,又何止是寸步难行。
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和跟过来服侍我的辉琴姑姑进行眼神交流。
今日出行,反倒是个解脱,此次只有夫君、姐姐和我以及几个夫君府里的近身侍女、侍卫跟着。
夫君在未央城边的颜光湖中租下一只精致小船,洗月节的当晚,我们三人便乘了家中一顶并不招眼的小轿从沈府的偏门而出,登上小舟,乘月西逐。
自从在风国花园里跌的那一回,着实是忘记了许多事情,听说原先我在诗词歌赋上有的功绩,现今也不记得了,顶多能够流利的朗诵个“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什么的,不用说也是与这良辰美景不适宜。
寻珠还比我大上一岁,我俩商量过后,还是觉得由她来当姐姐。她当然是推了又推,最终还是摆出公主的架子将她唬了唬,将此事定了。
夫君与姐姐在船舱中浓情蜜意,吟诗作对的当口,我偷偷跑到甲板的栏杆旁,欣赏这明月清风。
因为出来的晚,湖面上不如初始时那样喧闹,只稀稀疏疏的飘了几只小舟。
远远的地方停了一艘画舫,四方都用画着小人的画纸糊了,明暗不一的灯光从船舱里透射出来,于湖面上印出层层叠叠的恍惚感。
窗纸里透出几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子的姣好剪影,水蛇般的腰肢舞动着,从湖面传来的柔软的乐声中可以知道弹得是琵琶、古筝或还有管弦一类的乐器,不用想也知,那画舫中是如何的纸醉金迷。
听得出此时弹得是一段引曲,兰昭的小调,总是有着绵长不断的引曲和尾曲,仿佛是故意给人无尽想象的空间。
七月十七,在兰昭已是寒凉的天气,此时在湖面上,又因身上只穿了几层单薄的纱衣,我禁不住用臂弯抱住自己,将拢在臂上的纤臂(古代女子系在臂上的长条纱巾,可使臂弯看上去更加纤柔)展开,去抵挡那被湖水和夜色吸走的温度。
曲声选取的韵调却让人情不自禁的悲从心生。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想道:自己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公主啊。
辉琴姑姑也曾说过,感叹这,感叹那的,大约只会是那些不愁吃穿,大把挥霍金银的人会做的事,想来倒真是被说中了。
我喕嘴自嘲一笑,挽了挽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髻。
寻珠姐姐却与夫君从船舱出来,她快步过来挽了我的手:“妹妹的手怎么这么凉,定是在这船头上站久了的缘故。”
沈溯珩夫君也走到我身旁,用他大大的手掌将我的手和在中央:“果然是很冷,不要着凉了就才好。”
我的夫君待我很好,除了不爱我,这不是他的错。我享受被他们当作妹妹保护着,这也挺好的。
“都怪我不好,竟顾着自己与夫君在船舱里说话,让妹妹在这船头上干巴巴的站了半日。”
我有些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姐姐误会了,只是船舱里呆着有些气闷,故而来船头吹吹风,而且湖上的曲声十分美妙,这才站久了。”
姐姐四下一望:“果真,夫君你瞧,那边可不就停着醉纱楼的船坊吗?金纸转纱窗,船头上雕着风舞的桃叶,怕是这四国之中也唯此一家罢。”
“寻珠。”夫君突然加重语气叫了姐姐一声。
姐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她转身望了望天空中的那轮几近圆盘的明月,周边竟是一丝乌云也无,“妹妹瞧,今年洗月节的月亮出奇的漂亮啊。”
寻珠也算得是温婉可人的绝色佳人,在这月色下更显出几分娇羞美艳来,夫君对姐姐一往情深,更是在兰昭内权争斗之中尽力护她周全,真真羡煞旁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我这样一个绊脚石来。
我双手合十,对着月亮说道:“姐姐真漂亮,月亮月亮,你要保佑姐姐永远都那么漂亮。”
姐姐拿出丝帕捂住嘴笑起来:“公主的嘴就像抹了蜜似的。论起美貌看来,哪有人能比的上公主你呀?”
三人正在甲板上嬉笑着,那头画舫的佳人们却终于开始唱起正曲来了。
只听得女子的嗓音温柔中似又带着缱绻,如迎春于春日悄然而来,如秀荷于夏日冉冉开放,如菊开于秋日渺渺孤寂,如红梅于冬日遗世独立。
“绿绦衣,云织锦,丝绣芙蓉暖,绸衣留春住,好景遣人还。”
带着兰昭特有语调的一阕唱完,画舫中的女子的酥手在七弦琴上一扫,筝声与琵琶声随着歌声骤然一歇,只留了那一管竹箫悠悠吹奏,在湖面上飘来荡去,最后滑入我的耳朵,浸入我的脑海。
我脑中的一点突然气血奔腾起来,像闪电一样炸过我的四肢百骸,昏沉沉的,我想,不好,怕是在风国跌的那跤旧伤,被冷风吹久了发作罢。
当下稳住脚下的步伐,向船舱走去。
夫君和姐姐大约发现了我步伐的颠三倒四,慌不跌把我扶住,恍惚中听见他们唤我的名字。
我挣扎着说道,“我没事,没事……没……我只是,只是有些头疼。”
那方的歌声却等不及我理清脑海中的思绪,闯过丝毫没有遮拦的广阔湖面,令我措手不及。
“白叠纸,玉镂盘,折骨金翼扇,铜炉囚紫述,香消为哪般?”湖面上散淡着金黄色的灯火,四周时而吵闹,时而宁静。
一些画面不期而遇的闯入我的脑海,清晰的就如同这是我自己的记忆一般。
朦胧的犹如一层纱衣一般的感觉,仿佛我只有轻轻伸出手去,便能捅破,透过小小的缝隙,瞧到隐藏在窗外风雨交加中的真实。
一个白衣的男子,我看不清他的脸对我欢笑,对我凶恶的画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份记忆真的是我的吗?
我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夫君,往那画舫上去吧,我想去问一问,这曲子的出处。”
夫君疑惑的问道:“风吟,你不舒服吗?”
“没,没事啊,只是觉得这曲子好听,想去问问取得什么词牌,什么名字。”我强自镇定。
船夫们得了夫君的命令,荡开船桨向画舫前去,连船头的风都跟着急了许多。
约过了一刻,终于追上了画舫,船夫的声音爽亮高亢,“嘿,前方画舫上的姑娘,可否停留,我的主人被你们的歌声吸引,想与你们一同徜徉。”
弹琵琶的女子点点头。
而后画舫上甩了铁链上来,船夫们将两船锁紧,上架好了甲板,便过来回话,说是可以过去了。
因画舫上尽是烟花地的女子,又防着还有其他游历的客人,故而我与姐姐都用丝帕半掩了脸,才跟随着夫君上了画舫。
走进船舱才知刚才奏曲的乃是一弹筝的女子,一吹萧的女子,和一怀抱琵琶的女子,待我们三人在雅座上坐下,小厮上前来递了茶水,茶并不如府里的,夫君刚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奏乐的女子这才依次款款敛裙向我们道:“奴名叫红蕊。”“绿酒。”“雅歌。”
看得出叫雅歌的抱琵琶的女子乃是身份最高的,因此站在队列的最右侧,衣饰也较旁人精致几分。
因年纪看着尚不大,故而袖口绣了翻飞的粉色蝴蝶,坠马髻上点缀了一颗翠绿的嫩玉,倒也清爽可爱。
待得三人都见了礼,她才仪态端方的像前走了两步道:“今日有幸与三位客人月夜相逢,小女子并无金车香马以迎,唯有音律尚通,可在此稍稍卖弄。”
夫君回答道:“无妨,不必拘礼。本是两位夫人为琴声所引,心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