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一路上怕颠怕晃,禹风国都城川流又与南翔都城未央相距甚远,和亲的队伍带着浩浩荡荡的嫁妆长龙一直走了一月多才到达目的地,着实把我累得够呛。
以公主之仪仗头戴攒金凤衔珠冠,穿上七八层正红色上绣金凤栖梧的公主仪制衣衫前去拜见过南翔皇帝后,又要足足休整七八日,才是与未来夫君的正式婚礼。
兰昭对这门婚事很重视,近几日被先安排住在为公主待嫁之时修建的驿馆驻凤阁小住。
听得姑姑说,最近坊间《诗经》国风卫风上的硕人一篇倒是又被传唱起来,似乎是我丰硕的和亲队伍令得众人瞠目。
因不大记得诗经上的妙句,忙去翻看了诗经,翻到硕人那一篇,见上边写道: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实实在在是看不大懂,去请教了随行而来的书院师傅,他撸了撸长长的胡须,十分深奥的向我解释了一通,折腾了约莫个把时辰,才知道大约的意思是:
“贵人身材修长,穿绣花衣裙披外罩。
她是齐王的女儿,卫王的妻子。齐太子的胞妹,邢王的小姨子,谭王是她的妹夫。
她的手指像柔软的初生草芽,皮肤像凝结的油脂。
她的脖子像又白又长的小天牛,牙齿像洁白齐整的瓠子。
她有螓一样的头蚕蛾一样的眉,乖巧的笑颜现出两个酒窝,秀丽的眼睛亮晶晶。
贵人身材高挑,停车休息在城郊。
四匹驾车的雄马高大,红色的衔巾飘飘,野鸡翎装饰的轿车来朝见。
大臣们该早些回去吧,不要叫国公太操劳。
黄河水浩荡,向北流去响声哗哗。
撒下鱼网呼呼,鲤鱼、鲟鱼嘣嘣跳跃,芦苇荻花高扬。
陪嫁的姑娘衣饰华贵,护送的小伙子威武健壮。”
倒是真真与我的婚嫁阵仗有上八九分的相似,想不到千把年前竟也有这样一位姑娘身戴与我一样的荣光出嫁,还被写在了诗经里。
出嫁前几日,辉琴姑姑与我在库房一同清点陪嫁的物品,说到这事,我却在沾沾自喜的同时有些忧心:
“虽说是为风国争光,但哥哥为我准备的嫁妆未免太过丰盛,单说那件织金绣凤凰梧桐的大氅衣,不知就花费了多少织娘绣娘的心思,难免让我有招摇过市之感。”
辉琴姑姑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里的账本,对我说:“这一切,公主都是当得的。”
“我又有什么当得的,不过是个自小养尊处优,对社稷毫无贡献的公主罢了。”这话听着有些难受。
我本是不经意的说的,辉琴姑姑似乎却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妥了,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公主何必担心,如今,风国由陛下掌权,内局安定,南翔与我国联姻,楚国与我国交好,三国皆为公主大婚送来贺礼。
瞧,光是这拳头大的南珠,便送来五颗,将来挑了镶在湖西巧匠制作的风帘百羽凤冠上,这天下四国,哪个人能有这样的福气,怪不得所有人都在谈论公主殿下的婚礼。”
“姑姑别说笑了,过两日入了夫家,我们如此招摇,怕是会招来夫君和先入门的姐姐厌恶。”
清点了半日的珍奇异宝,数的腰酸,便寻了个环背花鸟椅子坐下来。
姑姑忙遣了身边叫香苑的小婢来为我捶肩,又遣了叫阮碧的小婢拿了锦缎画宫装美人的团扇扇风,自己又忙活着端了林玉进贡的暗金雕花牡丹白底瓷的茶杯过来。
“公主累了吧,喝口茶。”
“姑姑,要喝水,我自己来便好了。”
“公主要喝水,哪里能自己动手端呢,公主也要记得,驸马爷的原配夫人,虽比公主早两天入门,但公主切不可因此而有丝毫的敬着,畏着。若受了欺负,可要摆出公主的架子来压他们一压。”
我咽下了口中的茶水,讪讪的将手中的茶杯递回给辉琴姑姑:“哪有姑姑说的那么可怕,夫君和姐姐必定是和善不过的人了,再说啦,姑姑不是还在风吟身边吗?嘿嘿。”
边说边牵了辉琴姑姑的手晃,她瞧着我无法,只好作罢。
婚礼那日,从天还未亮时便被拾掇起来,上上下下不知被包了多少层多少件,连内里贴身的缎织罗衣也是被换过。
换上绣着百鸟朝凤的金丝薄纱料子,更不用提清一色丝绸做的深衣,中衣,敞衫,并由宫人们用绣着鸳鸯戏水的腰带束好,这么厚的衣衫,偏偏还能穿戴出个玲珑有致的身段来,我看了也是佩服的紧。
头上又戴好假髻,左右各一人摆弄着,我瞧着牡丹雕花的铜镜里,是要梳那个极为繁复的富贵荣华飞凤髻,横插竖插了不少金钗玉环,最后又镶上一根凤携梅枝的金钗,着实已重的站不起来。
脑袋上似顶了个石锅子那般重,这才消停。
由阮碧、香苑两个近身的宫婢盖上正红色的盖头,扶着晃晃悠悠的正待站起来,突发现我竟是光着脚丫子在妆镜前坐了大半饷。
两个丫头慌忙的找来红色罗袜和红色紫翠镶玉金络珠子的一指底高的绣鞋予我穿上。
生怕误了大好的吉时,慌慌张张的又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我脖子上挂的是祥云如意锁,左右两手各带了鸾凤和鸣玉镯,腰间系好了举案齐眉玉简,才道了一声“公主万福。”
规规矩矩的扶了我起来,听得门口锣鼓敲了三声,驻凤阁的大门才吱呀呀的敞开。
阮碧、香苑扶了我怡怡然往花轿中走去,一旁辉琴姑姑也端了我的手的安慰:“公主娘娘别怕,且往轿中坐稳当,前面的轿夫已经吩咐过,会走的妥当的。”
我反握握她的手微微点了点头,倒像在安慰她似的。
端端正正,四平八稳在轿中坐下,宫人们往轿内四角撒了如意花的花瓣,垂下四层朱砂玉露帘子,前边侍卫们叫嚷道几声“沿街避让,避让。”
前面祈福用的小青铜钟子响亮一敲,花轿方才颤颤悠悠的走起来,一路上只听得街道上人声嘈杂,虽则天色还算不上全亮,却不知引了多少人前来观看。
从驻凤台去往南翔丞相府沈府本没有多远,饶是轿夫们被嘱咐过要尽量放慢脚步,只求走的稳当平整。
过了不久花轿就安安稳稳地停下,只听得悉悉索索的有人翻开轿帘,被人搀扶了从花轿上下来。
心中不知怎地也紧张起来,原是辉琴姑姑牵了我的手,她在一旁大约也感觉到了我抓的她的手紧的有些潮腻了,忙劝慰我道:“公主娘娘虞慌,牵着奴婢慢慢走。”
在往前走了几步,视野里瞧见前方一双红色上绣着鲤鱼跃龙门富贵图案的男靴朝我这方走来,一步一步踩得坚实稳当。
突然觉得这场景多少有些熟悉,脑袋一晕,竟是脚下一偏,踩在长长的曳地三尺凤凰展翅嫁衣上,眼看着便要失仪跌下去,成为四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新婚拜堂前跌倒的公主。
那双红靴却向我这方疾走了几步,托住我的手肘把我扶住。
好听而陌生的男声有礼而温婉的传来:“公主,可还好?”我脑子里一下子清明过来。
捏着裙摆站好,脸上发烫,想起辉琴姑姑教导过新娘在入洞房前不能和夫君见面说话,只好不好意思的函了函首,示意自己没事。
两边的宾客也起哄似的吵闹起来。我的夫君沈溯珩将那象征姻缘的水纹泛金红绸递入我手中,紧紧的拽住了那一方小红布段子,在彼端的牵引下亦步亦趋地走入沈府。
绕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走过三圈、复在侍女的帮助下捏起裙摆跨过火盆、最后才在宾客的簇拥下来到正厅,原来因为皇帝尊驾也来了的缘故,想来光是周遭的侍卫宫女就跟着一大箩,周遭便更加嘈杂了些。
由侍女牵了先行过君臣之礼,往香案上敬上高香,才是三拜天地、君王、夫妻的大礼,按照南翔风俗,由夫君牵了红绸领着新妇在前厅后院各走了一遭,是圆了“屋认新主”的道理,才被许着入了洞房。
到此时,沾得床板,已累得恨不得立马躺下,但心中却谨记着姑姑的吩咐,不敢坏了规矩,安安分分坐下,等待夫君应对好宾客后来掀我的盖头。
一直到了子时,才听有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几遭,而后推门进来。他身上并不带几分酒味,脚步依旧稳当,拿起喜秤挑开我的红盖头,默然坐下,我瞧了他一眼,一如想象中的一般俊俏,不禁羞红了脸低下头来。
呀,这是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