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浓,绫罗彩,鸳鸯戏水,双映红巾帕。
杏眼微蹙柳眉缠,青丝垂髻,轻啼因别家。
唢呐响,锣鼓闹,喜轿微倾,急待新嫁娘。
青山更外是君郎,彩笺难寄,幽阁思耶娘。——苏幕遮嫁娶)
我,叫风吟,是禹风国的大公主,也是唯一一个,禹风国大多数人叫我风吟公主。
额,惭愧惭愧,事实上,我也是九个月前才知道这件事的。
而现在,我正坐在晃晃悠悠的精致月杉雕花花轿里,前往我夫君所在的那个国家。
皇帝哥哥说我年前去往御花园赏雪梅的时候,踩着了因天冷而结起的冰水,不慎失足跌进了池子里。
那些糟糕的太医一个个都不温不火,向来不管用,我醒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还非说是我的脑袋撞坏了,说什么能在冰池中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
这实则是无比狗血和无可救药的,我向来觉得这最多也就放在川流那些茶楼里当话稿子瞅瞅,唯一幸运的是它发生在一国公主的身上。
瞧瞧,我竟然还记得怎么说人话,而不是只会汪汪汪。
父皇和母妃死的早,不过所幸风国内政安定,哥哥在辅政大臣的帮助下很早就顺利继承了皇位,一切还算是顺风顺水。
父皇和母妃恩爱非常,又只诞育了我与哥哥两个,哥哥理所当然的十分宠溺我,皇后满园姐姐也十分宠溺我,因而幼时到现在我都过的十分舒坦。
可惜我也曾是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足令世间万千男子动容,接受良好教育的十佳未嫁女子,这些才情也跟着这场意外付之东流了。
如今虽勉强靠着师傅教习了日常要用的一些字词诗句,左不过与小侄女佳昕公主一起学些骆宾王的鹅鹅鹅,诗经,论语什么的。
自从两月前用毛笔写字,我就不会动不动就把笔杆子弄断了,这大概算个极大的进步,使内围的教书大臣们好好的歌功颂德一番。
我身体不好,哥哥宠我比宠他自己的女儿更加过火,不许师傅们对我管教有一丝一毫的严格,更别提施行什么棍棒教育。
每次佳昕公主因为没有背书而被戒尺打手心时,我则安安稳稳地捧着我的从头到尾全白的课业本坐在封金榆木浇漆椅靠上。
屁股底下垫着丝绸绣紫薇小花的蚕丝枕头,旁边的银器镂花炉里飘飘然散出紫述的香气,纹了琴棋书画四样图案的案几边上摆了夏日里时鲜的三莲一露茶。
分别是御膳房取了莲花做的“红酥糖”,去芯莲子做的“相思扣”,水蒸莲藕做的“历历倾心”,然后就是取得清晨嫩荷叶上的露水泡得微苦却也沁香的莲心茶。
每每此时,佳昕眼中浓浓的欣羡就让我动容。
有一回子佳昕在挨戒尺,忽地大叫一声,我被惊了一惊,手里的陇翠白瓷杯子倾了倾,茶水溢出了些许,烫着了自己的手。
还没反应过来,茶杯便倒扣下去,跌碎了杯子的口,因是我向来用惯了的杯子,多少有些感情,不禁说了句:“真是可惜了,既然是成了废物,也只能舍了不用了”。
谁知话刚说完,先生便扑通一声跪下来,嘴里嘶哑的奔出嘶吟,“长公主,长公主,饶命啊……”连着花白的胡子都在晨风里抖个不停。
本只想安慰他说我并不是想要他的命,谁知激了个动,脑袋和他花白的胡子一块抖了抖,便少说了个字:“你的命要来何用?”
这下老师更抖得犹如筛糠一般,连饶命都说不出来。
我连忙起身过去扶那白发苍苍的御书院使,企图用我还不曾忘记的文字功底向他解释:“老师,我原不想要你的命的,只是……”
这话还为说全,他便扑通一声昏死在樟木地面上,没了声响。
“只是说的那白瓷的杯子。”
总之那日之后,就没看见那位可怜的老先生,据说是告老还乡了。
为了这件事,佳昕十分的感谢她的姑姑我,因为御书院好一阵子都寻不到夫子,她因此清闲了好一阵子。
我俩还乘着这空闲的当口上宫里赏玩用的银杏树上去摘杏果,把满宫里闹腾的都在树下做人肉垫子。
那日,佳昕坐在树上晃着脚丫子意味深长的对我说:
“姑姑,幸亏的你我两个都是公主,换得谁是个皇子,又一不小心继承了皇位,绝对是个,昏君。”
我也十分舒坦的晃荡着自己的脚丫子,回我那可爱的侄女说:“想着这偌大的禹风国,或说这四国大陆上,想来也只有我俩敢说这样的话,时光流逝的能如这般安宁,倒也不辜负了。”
正巧下面院墙边经过两个侍女,我吃着果子偷听她们说话:“听说长公主终于要嫁人了。”
我要嫁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端盘子的侍女理了理茶布:“还有一个月长公主就满二十岁了,而且……”
“可不能往下说了.”旁边的侍女慌不迭捂着她的嘴。
佳昕公主在下面那个树杈上小声说:“姑姑,她们好像在说你老。”
我不甚在意的点点头,“是有二十岁了。”
侄女有道:“教礼仪的姑姑跟我说,直言不讳一个女人的年龄可算不上是个好事。”
我坐在上面提醒她:“可别说给哥哥听,不然她们两肯定惨了。”
严师出佳徒,被哥哥这样宠着,又估摸原先的我也是个很会挑剔刁难的性子,才会到了这个年岁还尚待在宫里。
如若不是这公主的身份,一个二十岁还待在母家的姑娘,日子肯定不好过。
好在我曾在风国的都城川流遇见了我要嫁的夫君南翔丞相沈溯珩,与他在川流的灯会集市上一见钟情,成就一段佳话。
所以不必再担心遇不见意中人,变成像辉琴姑姑一样的老姑娘,整日里只消瞧见男人就是愁肠百结。
我的出嫁虽刚好是政治联姻,却因我与夫君的爱情故事而显得分外圆满。
人家说,女子出嫁的时候会担心将来生活的不好,我有皇兄撑腰,因而不怕。
人家说,女子出嫁会思念父母,可家中父母早亡,我又不太记得。
虽然夫家离风国路途遥远,总还因相隔千里而怀有一份思念之心。
但好在皇兄哥哥下赐了我一块通关令牌,又说若是夫君待我不好,尽管跑回来告诉他,若是想他了,也可归宁回来小住。
哥哥,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哥哥。
说实在的,总觉得我混沌的脑子忘了些相当重要的事情,去问过很多人,却好像是想多了。
按身边辉琴姑姑的说法,大约是那时落入冰湖中遗落下的什么病症,不时的有些呆呆傻傻,还得多喝几帖子的药方巩固巩固。
我立马厌恶的捂住了鼻子,活动手脚表示自己身体健朗,力拔山兮气盖世,这才逃过了太医院的那一堆啰啰嗦嗦的白胡子老头和黑乎乎的药汁。
陪嫁的物件里有一个我很喜欢的东西,是一件翠绿的玉箫,虽然明显摔裂过,很是对我的胃口。
所以,出嫁的路上,我一直抱着它,原也是普通不过的玉材制成的,但那笛子上有着很好闻的味道,总能让我感到安心惬意。
不过皇兄好像不喜欢这笛子,每次见我带着这笛子总一脸忧心的样子。
我要嫁的夫君沈溯珩听说是个很聪明的人,曾经帮兰昭如今的陛下夺得皇位,又帮助兰昭与南楚,禹风国缔结了盟约,听说他还是某个著名商帮的主人。
如今这天下四海太平,又没有战役,南楚、兰昭两国的风土民俗又与禹风国并无二致,嫁得远,我也没觉得怎样。
兰昭不像风国的四季如春,倒也不像楚国大半年都处在冬季,都城未央似乎是个很美的地方。
听说夫君家里是两朝的重臣,在南翔的政治斗争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好像是未央城里美女甚多,我自认长得还好,不过未央出美女,照这样的情形,不知到了那儿,会不会被夫君嫌弃。
不过此时胡乱想着也没有用,皇兄说做了人家的媳妇就不能成天的野着,要好好呆在家里相夫教子。
长得是美是丑,只要夫君喜欢就好了吗,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嘻嘻的傻笑起来。
出嫁前,事情异常的多起来,哥哥虽顾念着我的身体免去来往恭贺之礼。
但今天拖着我去试头饰,明天拖着我去裁衣服,后天拖着我去染指甲,连脚趾头也不放过,整天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摆弄来摆弄去。
免不了要像满园姑姑抱怨抱怨,姑姑却提了个惊世骇俗的建议:“要不我们就不嫁了,一辈子待在姐姐身边,姐姐宠着你。”
当我惊觉自己确确实实还差一个月就满二十岁了的时候,我果断的拒绝了这个建议,并且开始殷切、再殷切的期盼远嫁他方。
我知道,我是禹风国的长公主,得到皇帝哥哥和满园姐姐的厚爱,故而更加不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