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三日,宫宴彻夜,举国欢腾,王府里又有了个新主人,名唤作出云的,生得虽非绝色,却也是我见犹怜的美人。
菊开抱着瓷儿跟着云朝在院落中赏新春的桃花儿玩,寒煞过后,桃花总能没头没脑的簇满枝梢,明知不能,还要攀到青天上去似的。
菊开与她的姐姐长乐不同,心底虽也存些小心思,也是秉性至纯的。
看着出云所住的玖水轩,菊开问说:“姐姐可曾见过新来的出云夫人?”
瓷儿那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插嘴:“听说是皇帝陛下在宴会上赏赐的秀女姐姐。”
云朝折了枝桃花簪在瓷儿的小揪上:“秀女都是朝臣待字闺中的女儿,可朝中并无陆姓。”
“他父是尚书郎家的教书先生,陆氏是尚书郎收养的义女,因而不与尚书郎一般姓王。”
云朝笑着扭了扭瓷儿的小脸,“丫头还打听到些什么?”
“我还知道那出云夫人不喜欢赏花游玩,倒爱往楚哥哥的书房跑,趁着无人的时候翻箱倒柜。”瓷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这娃娃是聪明的,云朝教了她一些轻功的基本步法,两三月间就有进步。
菊开思忖着皱眉:“许是想找些冷僻书籍来看也未可知?”这话出口却连她自己也不能说服。
花剪折断挡住道路的花枝,云朝语气转淡:“她是陛下的奸细。”
菊开忙不迭捂住瓷儿的耳朵:“姐姐怎么浑说呀,这小丫头还在这里呢。况且,陛下和我们殿下,一向不是亲厚的么?”
“这鬼丫头可精着呢。”云朝矮身点点瓷儿的小鼻头,“几日未问你功课,近日可有什么长进?”
瓷儿背手回答道,“瓷儿前几日读古文‘郑伯克段于鄢’,其中说‘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意思是:分封的都城如果城墙超过三百方丈长,那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
“其后又说‘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意思是: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
菊开显然听不明白:“这与前言不搭后语的,与殿下有什么关系?”
“近几日皇帝的书桌上临写数篇此文,却偏偏还下封给王爷超出礼制的封地。”云朝解释道。
菊开不自禁拉紧瓷儿的手,惊道:“陛下难道是要百官忌惮殿下?”
云朝取了帕子擦擦被汗浸湿的手,“瓷儿,若楚哥哥也问你近日读了什么书,当怎么回?”
瓷儿笑呵呵的,“瓷儿读了几页弟子规,但不甚明白。”
菊开听到此时不免有些心慌,楚陌出战时她在家主持府上也有半年有余,倒不是进府是完全的小女儿家心性了:“那要不要,处理掉那个出云夫人?”
“这件事,殿下是知道的,这个奸细不能除。”云朝朝菊开望去,“但菊开得命下人注意她的行踪。”
菊开踟蹰推辞:“府中不是还有姐姐在吗?”
“菊开,你是中信王侧王妃,同样是王府中的主母。而出云,只不过是个姬妾。”
云朝身中异毒,如今不得已三日一次以放血之法维持同心草的平衡,不知哪日就是殒命之时,而菊开好歹是一国郡主,王府诸事或可托付,现在让她学着管理也有必要。
楚陌自回府后就一直和云朝形同路人,常去往雏菊、新来的出云处,似乎算是逍遥快活。
也对,王爷,又不是君王,不需要受臣下的管束。
菊开咬着牙,小脸被涨得有些玫红色,最终还是开口:“这本不该妾身说的,殿下向来很看重姐姐,怎么大事初定回府……妾身为此事劝殿下,反而却遭斥责。”
云朝笑道:“殿下常去妹妹那里,却招妹妹烦了?”
“不是,可……”
“好了,正如妹妹说的,瓷儿还在这呢?”
翌日。
瓷儿在云朝房里咬着苹果道:“姐姐,那新来的出云夫人可越来越嚣张了,昨儿个我拿着姐姐的令牌去查了账房,一半的用度都是从她那里出去的。”
云朝瞄了瓷儿眼,“瓷儿,你才十岁。”
瓷儿趴在桌子上,直起颠颠的小屁股,“姐姐,我这是天资聪颖。”
云朝坐在床铺上缝补被她勾破了衣角的小袄子,“你在家乡喜欢的那个乞丐小哥哥已经接到府上了?”
“恩,现下在马槽干活呢。说起来就来气,刚才去马槽刚巧碰见出云夫人,她在那里趾高气昂的说”。光说着还不够,小妮子还站起摆着腰肢扭起来,学得样子还真像,“你可是王爷收养的义女,唤作瓷儿的,我是你父的新夫人,来,叫母亲。”
说罢鹿儿似的朝云朝奔过来:“猜猜,我是怎么回她的。”
云朝将手里的针收回布囊,以防伤了瓷儿,捏捏她的小脸蛋,“你是怎么回的?”
“我说:‘瓷儿唤正王妃叫姐姐,唤侧王妃叫姐姐,唤王爷叫哥哥,要我叫你母亲,岂不是叫大了。’,姐姐,那出云氏还以为我也是哥哥的姬妾,气得脸都绿了呢。”
云朝也跟着瓷儿呵呵笑,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自从小产后,不仅开始留鼻血,还时不时的咳出血来。
瓷儿眼瞧着不对,忙取茶来,“姐姐,你怎么又不好了,你不可再放血了,不然就不是哥哥有事而是你了。”
“我知道,早已不用放血了,只是……”
只是瓷儿,这毒,早已是积重难返。
“瓷儿,你说,皇帝会杀了你楚哥哥吗?”
瓷儿不曾犹豫,只道一个字,如此断定,“会。”
她是个料事如神的孩子,她说会,大约就是会了。
“可皇帝毕竟是楚陌的哥哥。”
瓷儿难得的板起脸来,“姐姐想听瓷儿说吗?皇帝忌惮哥哥什么,他忌惮着哥哥的民心,忌惮哥哥曾经的帝王之心,忌惮姐姐手里的听风阁。”
默了默,瓷儿又说:“皇帝害怕的,是个本应登上帝位的人。所以,即使是兄弟,他也不得不杀他。”
云朝淡淡的,悠悠的叹过:“杀了他哥哥,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吧。”
瓷儿问:“这是楚哥哥最后的血脉之亲,岂止不共戴天,姐姐想好要这么做了吗?”
云朝摇摇头:“还没有。”
瓷儿坏笑,“陆氏让姐姐不痛快,不如明天就先泄泄气,找那陆氏玩玩。”
云朝无奈的摸摸她的发髻:“桌上放着厨娘刚磨粉做的芝麻糊,少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快吃去吧。”
瓷儿算的上是个顶淘气的孩子,孩子淘气没有什么稀奇的,坏就坏在淘气的孩子脑子还特别好使,更别提她是连王府的宝贝郡主,听风阁暗主的心肝。
可怜玖水轩里的那位陆氏,一天之内在石子路上滑了三跤,吃鱼卡了四次骨头,还被屋顶上落下的瓦片砸中两次。
早上出门时还是容光焕发,晚上就形容枯槁、面无人色了。
楚陌虽然不搭理云朝,但自己带回来的丫头闹成这样,脸面上也拿捏不住,因而晚上就叫了瓷儿进书房训话。
菊开在门口着急的要命,恨不得硬闯进去护短,把瓷儿救出来,不过两刻却见那丫头风风光光的出来,手里捧了一沓子粉饼果子。
菊开好奇问她如何避过这个劫难的,她道:“我对哥哥说:‘被滑的是荆姐姐的脚,被卡的是荆姐姐的喉咙,被砸的是荆姐姐的脑袋,与我何干?’”
楚陌颇为头疼的蹙紧眉目,冷冷问:“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被滑、被卡、被砸?”
“这世上之事,皆有因果,岂不是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说了不该说的话,动了不该动的脑子,故而才这样的。”
菊开更加摸不着头脑,“殿下不仅没罚你,还奖赏你吃的了?”
小丫头手一滑,糕点连带着瓷盘子齐齐跌入旁边的清池子,“姐姐说这个,欧,是楚哥哥桌上的,我瞧着还不错,要了,楚哥哥就给了。”
“那怎么不好好端着,出门十步就给撒了?”
“因为……”瓷儿牵着广袖掩耳过来,“姐姐想知道?因为,我今早见荆氏在厨房忙活了一早上,故而不能辜负了她这份苦心。”
“瓷儿这样,岂不怕陆夫人闹起来,你要受罚?”菊开理理头发,撩起裙摆就要进去,“不行不行,我先进书房为你求求情。”
听得后面瓷儿忽然惊呼出声,回身看,瓷儿竟然昏倒在了地上,菊开忙唤了侍女扶回房去,又是请大夫,又是热药的,忙到子时未消停。
后来。
后来……
后来,就传出,中信王殿下领养的义女,宝贝郡主,病了,病得很严重,原因竟然是因为新晋的侍妾做的一味糕点里混杂了未去枣核的枣子,叫小郡主吃了,卡住喉咙。
陆氏是冤得无处说理,且不说那糕点里根本没有用枣子,更别提就算用了枣子,怎会忘了去核。
只有在瓷儿房中伺候的侍女知道,这陆夫人是被躺在床上惬意吃果子的小郡主,给整惨了。
这小打小闹的,虽然给死水一般的王府平添几分生气,也解决不了陛下的猜忌,陆氏在府中的不达意,到底更变成对廉王的中伤诽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