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国史记:元昌五年春,南楚中信王与风,逐鹿二国战,败,称病归。与听风阁、临水轩谋,携十万兵马直逼王都,王以其母迫之,中信王踌躇不前,事恐不成。
其母贞烈,不能受辱,自十丈城门下,立死。
中信王扶母尸上马,遂下令攻城,约半日,城破,元昌王薨。
月有余,中信王扶其兄长贤王上位,贤王避而不诺,曰:“论此诛伐暴君之功,弟胜为兄多矣。论运筹帷幄,掌天下事,弟复胜为兄多矣。何故大事当前,迟疑不定。”
中信王跪而答曰:“于公,弟破城杀王乃是不忠。于私,弟使母亡不救,乃是不孝。弟乃不忠不孝之人,世人皆以为耻,如何称王。”
贤王喟叹数时,不能转其心意。
后贤王登基,昭令大赦天下,封中信王为信义王,特掌生杀予夺大权,位同副帝。
《四国.楚国史传》记载
那日战后,丹云得命服侍着云朝回王府去。
王府中显然还没有得到胜战的消息,尚乱作一团。
云朝怕被人认出来,便一锅子围上来,将丹云给自己披上的披风帽子拢得更下,遮住大半个脸,从被翡翠竹子掩着的墙根旁绕过去,打算从西边的小门进去。
西边的小门向来偏僻,平日里只有厨房的伙计会和屠夫或是卖菜的小贩在此做些菜品的交易,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
瞧见那小门处还有十来个敌军在把守,未曾撤退。
一夜的厮杀,浑身酸软,早不想再战,举起听风阁的令牌,喝道:“知你们都埋伏在王府四周待命,令牌在此,还不速速现身!”
只听得四围树枝灌叶莎莎而动,转眼出现百来个黑衣人。
“听好了,你们分成三组,把围在中信王府四周的敌寇清理干净,明白吗?”
侍女丹云不知道云朝的底细,此时见她唤出听风阁的名讳吃惊的不知所以。
不过是一时二刻的功夫,眼前就已经被收拾的干净,独留着丹云仍在原处呆呆站着。
云朝便问她说:“你不扶我进去?”
丹云回神,“夫人是丹云的主子,主子去哪里,丹云就去哪里。”
进府抓住几个相熟的家丁问才知道,宫中军队带了一干人等,自昨天傍晚起就将王府围了个死,任谁都不准出去。
众人也不知所以,只当是有杀身之祸,这后半夜也乱哄哄的不睡觉,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或背着包裹四处乱窜。
年纪小的丫头刚卖身进府的,手里没有积攒,只在墙角扎了堆的哭。
连大堂里足有一人高的白瓷半镂花双鲤大瓶子也不知给谁推倒,摔了个稀巴烂,可怜巴巴的剩了几瓣儿顶大的碎片凄凉的躺着,没人收拾。
远远的看见兰昭的郡主菊开坐在高堂的正座上,一堆丫头老妈子围着正哭的伤心,她却端坐着,面上只是呆楞。
云朝提步走进正堂,她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菊开眼尖,看她进来,急急忙忙迎过来,差点叫长长的裙摆拌倒。
“姐姐,你可回来了。”又瞪大两只熬红的眼球往云朝身后细瞧,“敢问姐姐,王爷如何?”
云朝安抚菊开说:“妹妹放心,殿下安好。”又回头向殿内前前后后跪过来的下人:“战事辛苦,殿下即将回府。都安下心,将王府各处打理好。”
上前扶住菊开的手,“妹妹,我也乏了,就先回房。待王爷回来,还烦你照料。”
云朝挽了根桃枝猝不及防的反手抽在繁雨背上,竟用了八分劲道。
繁雨浑身震颤,结结实实的接下后跪倒在地,“我从小待你如何?重话不曾说过。何故欺瞒至斯?你倒说说,把素太妃接到哪里去了?啊?”说完又狠抽了下去。
素太妃似秋蝶般从城楼上断线坠下的影像在脑海里百遍的回放,自己都此般惊骇痛心,更不用提是他的生身母亲。
繁雨唇下被自己咬得青紫,一句话也不肯说,一个字也吐不出。
“平日里瞧你牙尖嘴利的没个停,怎么今日要你说了,倒憋着像个木头塞子,半个字都没有了?”又是重重的一下。
繁雨出字铿锵:“皇宫戒备森严,为救素太妃已折损不少人手,攻城在即,必然要受楚皇胁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主子干不出的事,就由繁雨来做。”
“这听风阁中,是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做决定?”
繁雨抬头直直望进云朝的眼眸:“姐姐还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决定吗?”
“你。”云朝喉头辛辣,随之而来小腹一阵剧痛,慌忙用手捂住嘴,背过身去,一字一顿哽咽而出:“他问起来,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受我之命,与你无干,回去吧。”
繁雨犹豫着还是捂住肩头站起来,想说什么最后也没有说出来,默不作声地跑开去了。
清冷的夜色中唯剩下吃力的喘息声,云朝瘫坐在泥地上,凝视着裙下的一片如丹砂石般鲜艳的色彩寸寸蔓延,下腹疼痛异常,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连吐出的字节亦是破碎:“还能撑多久?还有多久?苍天啊,你何其不公……”
繁锦从墙头跃下,将云朝拥入怀中,语气难得的急促:“小姐,我抱你进屋,我马上去请药公,小姐……”
云朝迷迷糊糊中望见与她长得一样一身素衣的女子,站在满园纷飞的桃花瓣中,衣袂在风中飘舞的如同即将振翅飞出红尘这座高墙的白粉蝶儿。
云朝的眼中滚滚落下热泪来,还未落到唇角处,猛地从口中呕出大口血来,只是不够,连着又呕了口,身子一软猛的垮下去,繁锦慌忙将她抱紧,“小姐,小姐!”
云朝面如金纸,伸手拉住繁锦的衣襟,犹自抬手向茫茫虚空探出去,语气已经弱的不似活人,幽幽叹道:“看呐,繁锦,花开了,花开了。”
眼角处滴落下两行泪,滑进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又是桃林,乱梦一滩。
不是已经死了吗?怎地还会做梦。
远处那对身着白衫的俪人是谁,浑身带着飘逸之气。
男子笑容温婉,手中拿着只翠玉的萧在吹奏,女子轻浅吟唱、手中弦琴轻拨附和,满院子里都开满了不同颜色的花。
曲字锵锵吹完,男子笑道:“小桃花儿,你这日日长得,越发好了。”
女子却坐在古石上,眉梢间稍有愁色:“自是不若广陵上君,若我一人独吟,哪有这花开遍地的本事。”
“怎的这般说,若你要花开,便于我说一声,我岂又有不应允的道理?”说完疼爱的笑笑,摸了摸女子的头。
那女子却不甚领情:“那是广陵君的一曲春,却也不是我的,我本就是你衣袖无以抚过的白桃花,只是沾了你些许仙气才勉强化成人形,本就连人都算不上,怎又与他人争这一曲春呢?”
“小桃花,你我于这园中,终日相伴,吹奏吟唱,不也好过人间百年?”
女子不语,只黯然垂首。
……
园中终日不变风景,不知那日却为何住进了许多婢子,女子躲在古石后方,偷偷听着她们议论讲话,
“如今仙子要住进这院子里,倒减了这里的寂寥。”
“正是呢,广陵上君身处上位已久,仙子美貌,与广陵上君很是般配。”
“怕仙子住进这院里,满园的花都要是失色了呢。”
“这里桃花开得这样好,必是照的仙子越发美好。”
“要我看桃花不过只是死物,纵是再好也入不了广陵上君的眼,自是仙子,有何需旁物陪衬。”
婢子们嘻笑着走远,却不见古石后女子的泪已湿满了衣襟,只喃喃自语,“不过桃花而已,只不过桃花而已……”
……
广陵上君,不是从前挂在柳婉仪屋子门口的那个神仙么,自己真是病糊涂了,怎么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
……
云朝醒来的时候,身上很痛,从小腹蔓延到胸口,又从胸口攀爬至咽喉内处,化成带着铁锈味的血腥,痛入骨髓。她自叹:我是去奈何桥走了遭吗?难怪看见了别人家的往事。
我的孩子,你是舍了为娘去了吗?是责怪娘对你不管不顾吗?
云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屋中的景象水汽似的糊成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空张了张嘴,嘴里干渴干渴的。
迷茫间听见菊开忙吩咐开:“快快快,丹云,叫人拿人参姜汤来,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菊开小心翼翼的地将药汤递到云朝嘴边,将温热的液体喂入,“姐姐怎么不顾惜着自己,一入荥阳又得伤寒,这都高烧三日了,今天总算醒了。”
“伤寒?”云朝仍是云里雾里地问。
菊开伸手将锦被盖实,“姐姐一回院内就晕倒了,还好姐姐带的药卜先生医术了得。妾身拜了漫天的神佛,姐姐才总算醒过来,真是谢天谢地。”
云朝牵了牵嘴角,有些涩涩的回:“是了,我是得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