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骨留芳”处虽然是个巨大的墓穴,下面是个极大的空洞,必定是承受不了地表巨大的压力的,以此作为摆脱追兵的契机,占尽地利。但南楚的三万士兵首先得安全的通过。
云朝本来想利用藤蔓织出巨大的网,南楚的士兵再从藤网上安全通过。但楚陌知道云朝号令草木本是件耗损元气的事,说什么也不肯。
最终命令军队兵分三路,主力从两侧登山乘夜疾行,同时将山顶巨石列于险出,留下少量人马埋伏。墨骑兵人数少,驱赶着空载的马车从墓穴上方小心通过。三队人马在通过黎山后回合,造成正常赶路的假象。
不过行军一日后,众人忽听得黎山方向天崩地裂的巨响,连脚下的泥土都跟着颤抖,整个黎山居然如同洪水般骤然塌陷下去。逐鹿军队,不知剩下几何,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自顾不暇。
两月后,军队奉旨在离荥阳不到三里处扎营,楚王楚轩假惺惺的传来邀约,要中信王独自入宫拜谒母妃。
而城中内外早已知道,中信王是断然不会回城的,因为边境战败,损失惨重,回城,按照楚轩向来的做法,必会赐死。
再过一日,便是大战,是成是败,是王是寇,都系在刹那间。
荥阳城内安静的没有半盏灯火,全城百姓像是怕不小心就把烽火燃到了自己家中。
但荥阳城中大部分人都觉得,中信王的叛乱应该不会成功,毕竟南楚皇帝的手中攥着素太妃,中信王的母亲,这是个死穴。
还好,云朝听繁雨说,已经顺利找到素太妃,将她救出皇宫,免去诸多苦难,想必楚轩此时也只是虚张声势。大将赵破驽作为楚轩依靠最大的兵力,暗地中却受楚陌的恩惠,带领大军埋伏城中。
王位,哪怕没有听风阁的帮助,对楚陌来说,也是犹如探囊取物。
他早已将所有安排好,从来只是自己,打乱了他的步调,云朝这样想着。
早该想到的,她爱上的,是这样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男儿啊。
他从来为天下多少女儿爱慕,自明日一役荣登九五之后,又会多出多少女儿爱慕,恐怕是数不胜数吧。
今日楚陌还有战局要议,云朝借着疲累作说辞,与楚陌分帐而睡。
繁锦果然跑回荥阳,和繁雨待在一块,他那日生自己的气离开,果然没舍得跑多远。云朝胡思乱想着。
屋内点着火炉,东丘运来的银碳,少些烟气,烧得很暖和。
她的手脚窝在被窝里,却冰凉冰凉的,胸口跳动的力度显然已经无法令四肢回暖。
真冷啊,云朝仍不住将脸埋进被窝哈了口气。
身后温暖的身躯钻入被窝,环住冰冷的她,“怎么这么冷,碳火烧得不够热吗?”
她掩饰说道:“是月事来了,所以才怕冷的。”
“这也不像话,定是服侍的奴婢没有当心。”
云朝握住楚陌温暖的手:“女儿家的事,你哪里会懂得?明日就要攻城,你身体还没好全,怎还溜到我这里来?”
楚陌难得有这样类似撒娇的语气:“这不是还要替夫人暖床吗?”
云朝转过身,窝进楚陌的怀中,从后面紧紧环住他,直到清楚的听见澎湃的心跳声:“城兮哥哥,以后,还会帮云朝暖被子吗?城兮哥哥,我有些怕。”
“风吟是听风阁暗主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也还有打不过的人,扳不倒的人事,四国内可是把听风阁传的这么神,大家都以为阁主应是个狐仙鬼魅的呢。”楚陌打着哈哈安慰她。
云朝将自己往被子里又蜷缩进几分,几乎不能再喘气,“今天的夜太黑了。”
“休怕,往后,夜中有我。”
十月十七,中信王军队攻城荥阳。
谁也没有想到,本应被繁雨救出的素太妃居然出现在城楼上,繁雨根本没能救出素太妃,为了大战,她选择向云朝撒了谎。
云朝永远也忘不了素太妃从城楼上坠下的那刻,楚陌眼中乍现的冰凉。
无力澄清,那刻,云朝悄悄摸了摸素太妃下赐的名叫玉心的镯子,倏然滑下两行泪来。
一场杀戮,策马长奔,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奋力的转身,用剑直刺敌人的心脉,抹断敌人的喉咙。
不容许任何犹豫,杀或者被杀,鲜血染红纷扬的尘土,哺育冰冷的剑。
这一片火红的血光,多像那永远逃不开的噩梦。
风国王城地底的下苑,埋葬了自己三年,暗无天日的三年。曾经她也这样哀求过,“父王,母后,风吟其实好怕……”但心中的呢喃,也同样无力诉说。
自己真傻,还以为有什么能回到从前。
所以化为这泪,这火,这血,尽情宣泄。
这滚烫的鲜血,拼接成的盛宴,可称酣畅淋漓。
死前哀鸣的叫声冲击着耳膜,前方骑兵向云朝驰骋而来,长矛低举向前,掠倒前方士兵,眼看就要碰到云朝,她双腿弯曲,单手抓住敌军的长矛,用力扯动,翻身上马,抽出绑在脚踝处的匕首向对方的心口捅去。
没成想那敌人力气比自己大出很多,韶光不小心,匕首反被夺过去,正被逼迫的进退不能时,一道白光闪过,连盔带头飞溅着掉落下来。
身边的繁锦挡去刀光剑影,恍惚间敌军哗啦啦的倒下去,略带薄茧的手默默擦干净韶光脸上的血渍:“小姐,不要害怕。”
王宫门处早已乱作团,因赵破驽的突然叛变,楚轩来不及作出任何应对的举措,楚陌的亲卫已早一步攻入皇宫内城。
楚轩为了权利杀死过很多人,但还是没逃过被人背叛的命运。
路边上躺着还不急收拾的宫女、太监、士兵的死尸,猩红的血液流了满地。
繁锦细心将准备的手绢递给韶光:“小姐,拿着帕子掩掩,不要熏着罢。”
“没事。繁锦,楚陌现在何处?”
“回小姐,他此时正与楚皇在宫内禁卫军教练场对峙,听风阁的大部分人马都混入相助,跟着主子的人手不够一时半会也不能冲进去。”
云朝的眉眼微微扇动,“教练场四围可有一圈高耸城楼,从长垣门边可上去,那里有多少兵力。”
“事发突然,宫内兵力都往楚皇和各宫嫔妃所在集结,一时间那里倒是没安排人。”
“听风阁可调集多少弓箭手?”
“大约只有一二百人。”
“已是足够,集结兵力攻下城墙,令弓箭手全部登上城楼,可依靠这黑夜之天时或城墙高耸之地利。”
教练场内,正是剑拔弩张之势,黑黄两队人马分居东西两侧,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楚轩着黄袍雕龙铠甲,头戴红绫盔甲,高居马上,腰佩通灵古剑,一副倨傲的模样:“楚陌,朕以为你会顾及自己的母妃,乱臣贼子,连孝义竟是不要。”
楚陌表情淡淡,“赵和身边的李肆是你的人吧,三月之前,他就已经抱病在军营里死了,你还当我会留着个奸细活到宜安来吗?何须多言,古来胜者英雄,败者贼寇,百年之后,四国史书上自会评断。”
虽是如是说,双方兵力却相差两倍之数,楚轩早生败相。
城墙上寒风猎猎,云朝朝锦瑟问道:“荥阳城外的兵力何时能来?”
“大约还要半个时辰。”
“不行,已是不及,传令下去,令墙上诸人点亮火把,雷响战鼓,呼喊听风阁助中信王之号。”
“可若将注意力吸引到城墙之上,万一兵力前来攻打,城墙上人手又不多,不能好好保护主子。”繁锦对这个号令显然不认同。
“长垣门边的台阶狭小,一时大队人马也难以攻上,此战不能拖延,必定要速战速决。传我命下,不得有误。”但云朝的语气同样果断坚毅。
“诺。”
又一场乱战。
午夜的时分,天上竟下起了小雪来,给本来黑漆漆了无边际的寂静夜空平添了几分真挚的纯白色星点。
云朝的兜帽上也慢慢积起白色的雪点来,像是服丧时节佩戴的白色绢花,祭奠着今夜在这场皇权政变中付出生命。
抛洒热血的万千英灵,他们的名字将被鎏金的笔触刻画在石碑上,变成岁月中永垂不朽的英雄,而对于他们的家庭,不过是变成了永远不会归家的念想。
在这样的夜里,楚陌看见这个在四国之中最美丽的女子,属于他或者又从不属于他的女子。这个刚刚选择绝决杀死自己母妃的女子,站在通往城墙上端高高的台阶上向下看他,像个自由而孤寂的魂魄。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头上没有半点金玉的装饰,脸上沾染着粘稠的血迹,脸色在烽火的照耀下生出可怖的惨白。
突然的那么一瞬,楚陌想抹去她脸上的血迹,头也不回的带她跃上骏马,离开这修罗地狱般的战场,但这终究只是脑海中的念头。他抑制不住失去母亲的狂怒。
然后,他看见那个女子随手丢弃了那把救了弓箭,像是放下了一切般微笑着对一个或许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男子说道:“对不起。”
她从高高的台阶上慢慢走下,在混乱的马蹄声和人声中安安静静地与楚陌擦肩而过,“原谅我,作了这样的决定。”
楚陌的眼眸微微眯紧,“是为了皇后之位吗?”
几不可闻的吸气声,“是。”
除了这个答案,云朝还能解释些什么呢。
楚陌的喉头一噎,咽下喉咙间的腥甜,反斥道:“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女。”
只一句,像柄利剑深深捅进心口。
“王妃,你是诛杀昏君的功臣,回王府去等候赏赐吧。”
云朝的手一个战栗,整个人仿佛会如这冬日黑夜中呼出的雾气般,随风散了。
这般干冷的语气,才是真正伤人啊,她干哑着嗓子朝着飘满雪花的夜空笑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