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月夕节摒弃了都城中层层礼教和繁复的装饰,河渠中放满了祈福用的荷花灯。
三三两两向下游随着水波逐行,街上游人不以真面示人,皆买的面具装饰,提着花灯,虽看不到笑容,却是满街道的笑声。
有靠着面具有装成恶鬼罗刹的,有装成魔鬼妖怪的,有装成仙女神人的。传说这样的装束会吸引天上的仙人下凡游玩,要是有幸和仙侣擦肩而过,必得好财运。
云朝和楚陌在小贩处买了一对桃花狐的面具带上,在拥挤喧闹的人群里四处走。“夫人可觉得,这里比荥阳热闹多了?”
云朝挽住楚陌的胳膊,小心侧着身避过迎面而来的胖婆婆,“天高皇帝远,怎么能不热闹?”
云朝穿了套鹅黄色的襦裙出来,长久未着女装,反倒感觉有些不大方便,“殿下……”捂了嘴方觉这样叫并不十分合适,“额,夫君。”
楚陌穿着粗布的白衫,在人群里也不扎眼,桃花狐的面具掩盖他的表情:“夫人,叫我什么?”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云朝低下头看着彩雀状的纸灯笼,“我刚才听见这里的女子都是这样唤丈夫的。”
“再叫一遍。”
云朝得小手被握得汗津津的,她紧张的把没拿灯笼的手背到身后,“夫君可不要乱跑,这里人可多。”
正要再拽紧楚陌的衣角追上他的脚步,后边不知哪个该死的踩到自己的裙摆,只听一声清脆的“刺啦”,紧接着束带就从胸前松开了。
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因为再动半步,保不定就要坦诚相见,心中不由泪崩,只得先求救:“夫君,云朝的裙子被人踩掉了,救命啊。”
声音憋得紧紧的,生怕被过路人听了去。
抬头看,这一松手哪里还找得到楚陌的人影,云朝忍不住抱怨:不是刚说不要乱跑嘛,这下可怎么办……
腹讥了千百遍,时间仿佛在这灯影幢幢中停止,长长的斗篷在身后披下,温暖的手掌握住云朝汗晶晶的小手拽入旁边的小巷子中,“云朝,跟我来。”
小巷子由两处院墙夹系形成,宽窄不过两三人并排合走,里面没有灯光,云朝皱眉喘着气:“就不该穿这样的裙子来的,下摆忒长。”
楚陌将桃花狐的面具掰至头顶:“夫人若穿了男装,如何会叫我夫君?”
云朝靠在墙壁上喘了口大气:“夫人我可是差点被看光了。”
“呵呵,咳咳,谁敢啊?”楚陌的额际有细细的汗珠,他捋顺云朝的垂发,“不过,我敢。”他轻轻拾起松散的束带,又仔细在云朝胸前系成单瓣结。
云朝红着脸抬首瞄向楚陌,而楚陌的唇正试探性的触探上云朝的,冰冰凉凉的,像冰凉的月儿。他的唇带着汗湿逐渐深入、缠绵,攻城略地,直至得到回音,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唇齿间互留的气息,像芬芳的花儿吸引着蜜蜂和蝴蝶。
云朝羞答答的低下头,提起自己的裙摆,上边印着好大个黑脚印“城兮哥哥,风吟的裙摆叫人踩脏了。”
楚陌当然知道云朝是故意岔开话题的,他呢喃着在云朝耳边试探:“云朝,我们要个孩子吧。”
云朝轻轻道:“城暮哥哥不是有风吟吗?”
楚陌抱紧怀中女子,感觉胸腔处逐渐靠近的心跳,“但总觉得错过太多,一生一世也不足够。”
月色撩人,灯色迷瞳,隔窗谁望,相思惹梦。
……
翌日从客栈房中,云朝小脸绯红的在镜前鬓发梳妆,长长的发垂落到青砖时上,侧影落于从窗楹斜射的朝阳中。
楚陌懒赖在床上,斜躺支着头,连眼底都藏着笑意:“‘云鬓梳却金钗乱,擒香才薄****揽。懒起倚座小轩窗,东风正到城中央。’这诗中所述原来是这样美好的模样。”
云朝堪堪跑到床边,扶楚陌起来,“城暮哥哥就知道调笑打趣,可不看看这日头都到哪里,良辰总短,灯会早散,该回了。”
“这还没到正午呢,咳咳。”楚陌顺势坐起来,掩嘴咳嗽。
云朝低下头在帮楚陌穿靴,忽听到咳嗽,又见袖子上似有异色,“哪里可是不舒服。”
楚陌不懂声色的将袖子掩入身后,“没事。”
云朝那肯听他的,左手游龙般探入他身后,“夫君咳血,怎么比前两日愈发严重了。”
“只是淤血,大夫说吐出才好,夫人不必过于忧虑。”
“但……”云朝心中颠来倒去犹如沸汤,但嘴边却不知要说什么。
楚陌帮云朝系好外衣的罗带,笑眯眯道:“风吟在此,我怎肯赴死?”
门外忽传来好大喧闹声,又是马嘶又是吆喝,楚陌和云朝恐有变故,又听得有人在客栈外唤门,穿戴完毕出门去查看。
原来是陆久见二人迟迟不回,派了车马来接。
但也许是心中着急,派来的人赶车赶得太快,小镇的道路窄小,竟在客栈门口撞到了个孩子。
云朝忍不住斥道:“怎可将人家的孩儿伤了?”走近瞧,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儿,身形很是枯瘦,手臂上叫拉了个大口子。
镇上的村民都围在周边上看,近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止不住道:“可怜见的,可怜见的。”
云朝用手绢将女孩儿的手臂扎好,起身朝那老婆婆福了福;“府上的家奴不懂事,竟撞伤了这孩儿,不知婆婆可知,这丫头家住何处,也好前去向她父母告罪。”
老婆婆哀叹一声:“少爷夫人有所不知,这孩子母亲早逝,本是有个穷酸爹爹,只顾着喝酒赌钱。自前年叫催债的打死,这孩子便在这街市上要饭为生,可怜见的,又常叫那些个恶棍欺负。”
云朝看了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想起自己幼时的经历:“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可如何是好?”
那好心的老婆婆又道:“不知少爷、夫人家可缺使唤婢女,带回去赏口饭吃,也算功德。”仿佛又怕楚陌一行人只给些钱就了事,“我瞧这孩子只是手受了伤,往后养好了还是当得活计的。”
“车子撞了人,本就是我们的过失,若惶惶然逃开去,岂不是小人行径。”云朝复向坐在车中的楚陌看,问说:“夫君以为如何?”
“丹云那丫头不够机灵,收了伺候你也无甚不可。”
云朝故抱了女孩儿溜烟钻进车里,“夫君,你说我们将这女孩儿收作养女,好不好?”
拿了绢子细细擦着女孩儿脏兮兮的脸蛋,从马车暗格里取了药粉给她撒上,“瞧瞧,还是多漂亮的小女孩。”
楚陌端茶喝上,“我瞧着倒是一般。”
“这还没长开呢,可怜见的,这额角怕是要留疤。”云朝拿帕子擦着女孩额角的一点血迹,拗道:“我不管,这女孩儿就是我女儿了。”
“我还是更喜欢我们自己的孩子,不过夫人既然喜欢。”楚陌又朝外面驾车的糊涂蛋儿吩咐:“闹事驾车撞人,回去自行把罪行记上,扣饷银一月,再领二十军棍。”
车帘外驾车人闷闷的自认倒霉:“是。”
云朝揽了女孩儿,“你这是同意了?”
“你才十九岁,她看上去都有十岁,认作妹妹还差不多。”
云朝嘟了嘴生气:“我不管,她就是我的女儿了。”
因车队里都是男儿,将女孩儿放在别处也不方便,就和楚陌、云朝二人同乘一辆马车。
听风阁送来了大筐灵芝、麒麟草,云朝熬了厚厚浓浓的药汁,逼着楚陌喝下,害得他直咂巴嘴。药卜则于八月末与车队汇合,为楚陌和云朝把脉后一直跟在车队后制药寻方。
再加上这几日有了这女孩儿,云朝和楚昭陌几乎就没有了独处的时间,不免要抱怨:“云朝,赤库契勿仍在军后,不如将小儿搁在附近村庄,往后再来接。”
云朝捻着手里的针线裁制新的小坎肩,“夫君考虑的很妥当,但天下哪有父母将女儿丢在路上的。”
楚陌不动声色的以手扶了扶额头,“夫人可听过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如,在后面另安排一辆马车……”
小女孩儿的眼皮子翕动,韶光的脸上偷偷有了笑意:“装睡了两日,再不醒肚子饿不饿?”
小女孩看装不过,立马翻身爬起来甩了楚陌个耳光,云朝惊得把针戳到食指,捂住嘴惊叫出声,赶忙捉住还要挥下去的手。
“流氓!”
云朝边心疼边疑道:“流氓?”
“什么男男女女的,流氓!”女孩子像条不听话的小蛇一样不停的挣扎。
楚陌还在旁捂着脸委屈的放风凉话:“算起来,这可是第一个敢打本王的女人。”
闹了半天才安静,外边的士兵和听风阁的暗卫还以为主子的马车里出了什么事,在外边跪了满地候旨。
云朝只好探出头吩咐:“无事,无事,是小郡主在闹她父王呢。”
车行半月,叫瓷儿的小女孩总算安定下来,到了只肯叫楚陌和韶光哥哥、姐姐,云朝本以为捞了个便宜女儿,倒大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