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两日一直劳心劳力,云朝这觉睡得特别沉,沉到完全没有发现楚陌艰难的越过自己下了床。
于是云朝醒来的时候结结实实的被空荡荡的床铺吓到,而且是一身冷汗的那种,她艰难的从梦境中平复自己,回想自己睡着前发生了什么,并强迫自己不要阻断呼吸。
稍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朝军帐外有些艰难的出声:“陆久,陆久,你在外面吗?”才发现嗓音异常沙哑。
陆久因前不久发生的事还在和云朝生闷气,又碍于她毕竟救了全军的性命,因而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进来戳道:“夫人好觉,直睡到日上三竿。王爷让我告诉你,他先去主帐议事。夫人如果饿了,早餐已经备好了。”
云朝声音一下子回到现实:“他昨日才醒的!你没有劝他?”
“军队中的事已经耽误五六日了。”陆久的语气明显耿耿于怀。
云朝愣了愣,竟然无言以对,此时军队正面临内忧外患,确实亟待稳定军心。
云朝尴尬的喕了下唇,“陆久,带我去主帐,我不认识路。”
陆久虽然不情愿,也照做了。
红衣的绝色女子在军营里很扎眼,即使没有盘复杂的发髻,只扎了个简单的长马尾。
亏得陆久好歹也是副将,没有人敢随便议论靠近。
主军帐中正议论的火热,隔着帐帘没怎么听到楚陌的声音,但别的大将声音就像大得吵起来。
的确,风国叛军、逐鹿两面夹击,还有不能回归的都城,军队储备粮草早已匮乏殆尽。这么多问题就算讨论到夜晚也不过分。
只两三停顿之间,云朝毫不犹豫的掀开了帐门。
长长的议事案桌,内中镶嵌着模仿地形的沙盘,上插标志军事要地的小旗帜。桌案两侧的将领都站着吵得面红耳赤,见到云朝突然呆站着不说话,眼光集中的追随过来。
楚陌坐在桌子那面的环背椅上,以往读数或写字的时候,从书房后侧的弦窗望进去,他的腰背总是习惯性的挺直。
但今天,他明显显得力不从心,虽然看起来很舒适的坐姿。
其中靠边的瘦长身的将士十分轻佻地挑了下眼睛,说道:“军营里是不准女人进出的,就是王妃,也不可以。”
云朝不屑的回瞟他,对着楚陌的方向福身,“殿下,如今战事紧急,能否容妾身共同议事?”
楚陌朝她伸出手,嗓音有点涩,很容易听出还在发烧:“到我身侧。”
云朝从容走到楚陌身侧握住他伸出的手,他的手心有些不正常的滚烫,手背却冰凉的没有温度。
还未立定,却听那瘦长身的将士反唇讥道:“殿下,现在可不是与美人温存的时候。”
云朝定了定神,也不怒,转头对瘦长身的将士冷冰冰说道:“殿下,请杀,参将李肆。”
这话说的突兀,如果楚陌听从云朝的话,岂不是坐实重色之名,故他也没有立时应声。
李肆见楚陌不回应,哈哈大笑起来:“王妃莫不成自以为自己会些妖术,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我?”
云朝听这话陡然笑开,眼神忽而冰冷:“不问缘由?你,李肆,正妻赵氏,是南楚皇后的庶妹。而你,十足十,楚皇的走狗!”
陆久看楚陌使过来的眼色,干硬的朝帐外吩咐:“来人,将李肆拖下去。”
李肆仍然不服,“这是在军营阵地,由不得女人做主!中信王,难道你敢造反?”他费力挣扎脱开后面的小兵,“我看谁敢动我!”
再容不得狡辩,李肆只来得及呜呜咽咽说了几句就被拖远,当然也无人理会。军帐中又二番气氛骤冷,各大将们面面相觑,不知王妃心中所想。
正此时,只听云朝道:“我也不欲与诸位拐弯抹角,你们都是跟随我夫君多年的忠勇之士,也不满南楚皇帝****久矣。若救出你们在荥阳被软禁的亲眷,大举之事,可愿一同谋划?”
这话音刚落,下面已是唏嘘声成片,最后还是为首的壮年老将问道:“夫人仅闺阁夫人,如何能救我们的妻儿?说句对王爷不敬的话,这起义的杆子若当真揭起来,连一二成的胜算也没有,何况如今连敌军之困都无法摆脱。”踌躇又道:“就算夫人会法术,恐怕……”
“宁将军不如遣手下去瞭望台看看,风国军队应已灭炉整理行装,至于救尔等的家小……”
云朝不由自主的攥紧楚陌的手,深吸口气,笑容款款道:“凭我是听风阁的暗主虞云朝,凭王爷是墨骑兵的主人,翻他楚王的天下,又有何难?”
座下之人皆大惊失色:“夫人是听风阁的暗主!还有墨骑兵……”
只有壮年将军还算从容:“我等跟从王爷乃是天经地义,敢问一句,王妃既是听风阁的暗主,前日又背信而去,为何又要陪我们深入险境,你有何利可图?”
云朝暗想,这些不愧都是楚陌培养出来的人物,连思维模式都是一条道上的,此时细说缘由,恐怕也不能使他们信服。
那么只有选择最简单的说辞,她当即跪坐于地,朝着楚陌抬起眼帘,“君登大位之时,请许我皇后之位。”
众人已被连串的变故惊得半字未得,印进云朝瞳孔之中的,是楚陌惯常的笑容.
只是今日他唇色惨白,少了平日的风流之意,却听他干涩却笃定的声音,掷地有声:
“许卿皇后之位。”
……
营帐中,只剩云朝与楚陌二人互握着对方的手,眼神里皆有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做事向来不计后果,云朝,你真的准备好跟随我了么?”
“我赌过气,没过一天,我就后悔了。”云朝这么答。
当看到盆盆的血水从营帐中端出来的时候,甚至甚至两脚发软都没有勇气走进去,在风国囚禁自己的下苑,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害怕。如果那****死了,这世上大约就再没有风吟,再没有虞云朝了。
如果放弃所有就可以换回你,那么我就不知世上还有第二条路。
“城兮哥哥,别再老是病歪歪的,我害怕。”只是这样说,怕只怕我们错过了太多,早已承担不了那个“爱”字。
风吟,你不再是当年桃花雨中的小女孩了,四国局势已在你股掌之间,如果还有机会,如果还有机会……
楚陌伤重的消息被听风阁传回荥阳,楚轩三千里快马传来自己的感同身受,要求军队夜以继日返回都城。受诏当日,军队便踏上回城之路。
当然,回城也是夺城。
首先,是要解决紧随其后的赤库契勿,那厮竟深入南楚的城域,大有穷追不舍的意思。
楚陌虽已清醒,但车马颠簸,十日来伤情不见好转,反倒有病势缠绵,每日傍晚就烧得滚烫。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模样却愈加消瘦。
云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中万分忧虑,为了减轻楚陌的负担,每日军队及听风阁的事务也应接不暇。
云朝一方面派出听风阁的人手向南楚国都城荥阳内部散布王楚陌受伤病危的消息,一方面吩咐繁雨尽快救出素太妃。
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加上南楚国大将赵破驽表面上效忠楚轩,实际则早已被楚陌收服,他手中八万大军一旦臣服,攻城之事便不在话下。
那日黄昏,楚陌看似精神不错,靠在云朝膝上与她聊天,“算起来今晚又到月夕,临近的小镇都该有灯会,今晚请夫人陪我一同去赏灯如何?”
虽然连日来行军十分烦闷,云朝也有日子没好好休息了,但顾虑到楚陌的身体和军中事务,“可是,你的身体还没……”
楚陌抬起手臂有些耍赖的掩住她的嘴:“可是月夕每年只有一次,病好了就错过了,且我今日感觉好多,夫人便依了我吧。”
云朝拿他无法,只好道:“那,好吧。”
“你就穿军队里的男装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有短袖之癖呢。”
行军途中不整妆容,云朝想想倒也是这样:“那我去后面车厢里寻件寻常点的衣裳,你好好休息,养足精力。”
云朝不放心的站起身,左腿因被楚陌靠得太久而麻的酥软,走起来有些不大利索,羞赧的回头道:“坐得太久了。”
楚陌目送她小步徐徐往车队后走去,有些吃力的攀起身子靠到墙上,努力保持自己端正的坐姿,“陆久,到车中来,我有事吩咐。”
陆久利利索索上了车,满身盔甲,好阵子叮叮当当的声响,他左脸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但免不了留下道长长的疤痕,倒坏了原先的文雅模样,显出几分狰狞,“主子,有什么事吗?”
“这件事我要你秘密交待。”
陆久点点头:“凡是主子的吩咐,奴才自当遵从。”
楚陌缓了口气道:“如果顺利破城,这件事就当我没有提过。但倘若,我死在抵达荥阳以前……”
陆久立马就要打断,却听楚陌道:“我只是说倘若,那么立即派大将将我的首级送进都城,就说叛军之首,已经诛杀。连夜派马车护送云朝离开,就地解散墨骑兵。”
陆久眉目间森然:“那还在皇宫的素太妃当如何?”
“我死之后,母妃自然无碍。楚皇后还算仁爱,至少表面是,她会为了她的仁爱善待本王的母妃。”
陆久虽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但还是问说:“那这边王妃不肯听从,该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捆的,绑的,药的,自己选。”楚陌闭眸淡淡道。
马车外,云朝提着一身粉色、一身浅蓝色的衣服呆呆站着。眼角两行清泪破在黄昏的暮风中,寒凉寒凉的。又是深秋,按南楚国的天气,不过再等几日,便又进那漫长的隆冬了,真是难熬。
她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的回转脚步走远,有些过于冷静的转过头。想唤繁锦,想起来那日自己任性将他气走了:“听风阁的暗卫何在?去把药卜给我找来,越快越好。”
“是。”
“还有,把阁里所有的补药都给我搬到这里来。”
“这……恕属下直言,这恐怕,数量巨大,来往损耗,不计其数。”
云朝斜斜的向后瞥去,眼底有什么淡淡的溢出:“多出来,就给将士当饭吃。”
禁不住被逼出冷汗涔涔,“是,属下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