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楚国宫中。
“皇弟,此次出使兰昭,虽是个清闲的差事,可朕却另有些重要的事交代你。”说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中信王的肩膀。
“臣弟万死不辞。”君王面前也只有这四个字可以答。“弟这话可是真心,我瞧着那些个大臣日日也对我这么说,可却数不出几个真奉出命来跟随朕的。”
楚王冷然一笑,踱步到了书桌旁,拿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这内务府做事的奴才是越来越大胆,现在竟连朕的茶叶里也敢动手脚,回头定要好好杀几个,让他们这帮子人收收心。”
“臣弟不敢。”同样只有这两个字可以答。
皇帝随即笑开,而这样明亮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宫室却显得格格不入,“哥哥不过是和你开玩笑,弟怎么当真了,你与那些个贱种自然不同,虽说素太妃是奴婢出身,好歹你身上也有着父皇一半的血脉不是。因此,这件事唯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皇帝语气骤然顿了一顿,又道:“是吧?”
原本作揖的身着白色朝服的楚陌立即撩起袍子跪下,“陛下请吩咐。”
皇帝这才走回龙座,缓缓坐下,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说道:“朕听闻兰昭皇宫碧钰阁中有一份皇宫密道的地图,弟要去兰昭出使,不如去替哥哥取来。”
停了停似乎再等楚陌的反应,见他不做反驳才继续:“朕自然不会让弟弟亲自涉险,弟只需配合朕派去的人。弟不在时,素太妃会安顿宫内,朕会替你好好尽孝心。”
纤长的手攥得紧紧的,似要生生抠出块肉,但眉眼处只有越发显出恭敬顺从的神色来,松了牙关,楚陌嘴上露出丝浅笑:“幸得皇兄倚重,臣弟必不负所托。“
出了御书房,男子扫了一眼两旁紧随的太监,随即甩了甩大大的袖袍,掩面对身旁的侍者说:“陆久,快些引我出宫去,皇兄这太也拘束,还是坊间好玩些。”声音不大,但却正好能让身边的人听见。
他前脚踏出了角门,便有太监匆匆的跑回御书房。
“欧,他真这么说?那便继续派几个高手跟着他,看他在南翔做了何事,记住,一字不露的报告给朕。留恋美色,不理政事,毫无篡位之能,哼,朕有这么好骗吗?”那装着茶水的瓷杯在墙角碰了个粉碎,侍候周围的奴婢心中一凛,这已经是本月第四盏了。
楚轩,楚国皇帝,即位三年,生性多疑,杀伐果决,朝中凡有结党者,株连九族,凡有皇族人觊觎皇位者,收回爵位,内眷冲为官妓。
楚王残暴,乃是众人揭晓,百姓之中,久耐酷刑,亦多有怨言。
……
约莫月上中天,中信王瞧着有七八分醉意,摇摇晃晃起身,由旁边的奴才陆久扶起,向皇帝作揖:
“陌实不胜酒力,先告退回驿馆休息。”
老皇帝有些大舌头的应承同意,招手示意两个婢子去提宫灯。大殿至马车歇脚处尚有四五百步远,其间有两处宫门要过,那条宫路上静悄悄的,除了正出宫的一行人。
月影西斜,鸟雀在东北方的御花园中低鸣,似乎已经习惯未央宫的纸醉金迷,然而楚陌眼底,渲染的仍是波澜的底蕴。
王城的西侧,精雕着釉色壮丹的琉璃灯盏镶嵌在碧钰阁六角屋檐的飞角上,透露出淡色的微黄,照得夜色中守夜的宫人昏昏欲睡。
层层叠叠的侍卫将四周围了个严实,但有黑影从一个侍卫身后一闪,正称了月影,飘逸的如同鬼魅。
靠得最近的侍卫也只以为是花影闪了眼,碧钰阁的锁已没了踪影,不过片刻之后,又有人影从门口闪出,本来已到了墙边,只差一步便可脱身,却又故意回过来,撞倒前面的一个侍卫。
当然,在远处看来,就想翻墙的人功力不济才摔下去的。
那侍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刺客撞倒在地上,当然四魂六魄吓得去个干净,咋咋呼呼的大叫起来,“快来人呐,有刺客,有刺客。”
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围上,传来刀刃相接的声音。那黑影虽看似战得凶险,实则刀刀剑剑只从他的身侧恰恰划过,当下他却突地撞向侍卫手中的大刀,瞬时血光四溅,混着月光染了满地。
那些侍卫见他负伤,便越加起劲,但黑影却不再恋战,轻功施展,一下飞出老远,没了踪迹。
猫着腰的太监从小门中闪出来,瘦瘦小小尖嘴猴腮的样子与宫中其它太监别无二致,他的帽檐压得很低,脸庞埋在黑暗里,双手规矩笼在袖中。
他似乎没看见款款而来的楚陌一行人,眼瞧着就从两个翠绿色双丫髻的宫女中穿身而过,连幽黄色的宫灯都不曾惊动,两三步间已拐到了楚陌的左手侧。
阴影中细密狭长的眼睛闪过寒光,楚陌与陆久早已洞察,二人却任凭同样冰凉的匕首划过楚陌的腰际,嵌入骨肉。
陆久几乎克制不住出手揪住这厮,却被楚陌的手暗中制住,眼看着那厮如宫墙边的鸟雀般烟似的消失了。
陆丘蹙着眉,侧身过去挡住楚陌的伤口。因为他分明看到,那身份不明的小太监前襟上绣的是黑色荣菊,而荣菊明明是南楚崇尚之物。
领路的宫女居然完全没有发现有陌生人经过,过半晌才意识到后边渐缓的脚步,停下身福身道:“中信王殿下,王城大门就在前处,可还有事吩咐奴婢们?”
楚陌不动声色地披上陆久递上的玄色披风,慵懒回道:“本王酒醉,竟觉得平时平坦的石板路高低不平,无事。”
“喏。”
那方大殿之中,内侍匆匆进了殿,差点没在路上跌几个跟头。急匆匆的在大总管的耳边低语了几声,说得大总管的脸也立马变了色,立马跑到老皇帝耳边报告,“陛下,不好了,这这……。”
老皇帝听得不耐烦,因着酒劲斥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碧钰阁那边失窃了,丢了密道图。但刺客武功比不上侍卫们,此刻受重伤,逃走了。”
本来笑嘻嘻的皇帝听了立马变了脸,站起来将手中的玉珏掷了粉碎,连连道:“什么,废物,废物。”
前来报告的内侍吓得发抖。
柒梁殿中朝臣此时都已陆续出宫,左门侍郎沈溯珩还端坐在近旁举杯独酌,瞧到这幕便侧身看过来:“陛下,何事烦心啊?”
中门侍郎明明官职不高,但老皇帝似乎异常相信这个人:“还不是西南角那里突然闹起来,丢了东西。爱卿以为,该如何决断?”说罢踹了脚来报信的奴才,那奴才直滚了一圈,从台阶上跌下去,再起来时已经头破血流没有人形,却不敢出声,赶紧慌慌张张的退下去。
“陛下以为,中信王楚陌出使我兰昭只是为了联盟?”话说着,沈溯珩也未曾站起来,目光用心盯着自己的酒杯,像在观察酒杯上的景泰蓝花纹。
老皇帝皱眉:“爱卿以为?”
沈溯珩沉吟低语:“刺客有伤。”复对大总管吩咐:“送中信王出王城的两个宫人呢,宣她们前来。”
两个宫女瑟瑟缩缩跪在殿下,想平日她们也不过是连品级都没有的粗使宫女,根本没可能见到皇帝,突然被侍卫压着来到大殿中。除了慌张的连声告饶命,其他都是混忘了。
眼瞧着明黄色的衣角略过额前,连扣在小腹前的拳头都僵硬发白。
沈溯珩显然想简单明了的知道答案:“送中信王出门时可发现什么异常?”
抖得如寒风中光毛鼠的宫女齐齐脱口而出:“没有没有。”
“欺君枉上有什么下场你们当知道。”站在皇帝身后的大总管妖里妖气地提醒,“如今陛下和沈大人都在,可有什么不尽不实的?”
两个小宫女睁大惊惧的眼睛互相望望,但心中并不明白主子们要的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
正此时上下僵持,王宫守将匆匆进殿奏禀:“殿下,四处宫门都已查验,只有朱雀门附近有刺客的血迹。”
小宫女暗暗思考,这朱雀门不就是她们刚才送中信王楚王城的方向?其中伶俐点的忙不迭跪行出去:“陛下,奴婢想起来了,是血,似乎是血,奴婢看到。”
“在何人身上看到,在哪个部位?”老皇帝显然已经不耐烦。
那宫女蹙眉跪行后退了两步,又低下头去:“似乎,似乎,是在中信王,是他的肩上,还是他的脚上。”
老皇帝怒目:“一派胡言。将这个奴婢拉到白虎门外处死。原澈,朕命你协助沈卿严查出入宫禁,凡事受过伤的全部给朕关到天牢里去。另外,派人马暗中跟着中信王,探他出王城后的行踪。”
被定罪的宫女惨叫着从左侧门被拖出大殿去,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剩下的那个嘴里再吐不出词句,跌跌撞撞被内侍引下去,一夕间已是生死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