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开始时间已过去良久,内侍的通报声才从九层高台下远远的层层的传上来,荡漾了殿中热气蓬勃的金碧辉煌。
对于兰昭来说,签订和谈的章程顺利十分重要,所以定要把这位王爷舒舒服服的接来,让他服服帖帖的回去。
因此这样的宴席上,什么样的珍馐都天南地北的运过来,竟是不计成本,只为搏贵人一乐。
盛装的男子头戴银丝盘龙冠,白丝绣银四爪龙的朝服称得脸庞熠熠有光。
他手拢在袖中缓步走来,脸上挂着清淡却诱人心魄的笑容,周围竟端着酒水的宫女呆愣了下差点将杯中酒撒在托盘上,然后赶紧低头行礼。
众人心头皆暗暗思忖:早听说中信王俊美,可没想到……这偌大皇宫中的二十几位皇子,没有一个是比得上他。
宫廷中的贵女虽是从小以礼仪教导为先,万事万物都要做的得当,此时也是禁不住以袖掩面,娇羞的红透了脸。
“楚国使臣楚陌参见兰昭皇帝陛下。”楚陌似没看到这些,只伸手作揖,行跪拜大礼,长袖一挥,七里丝做的朝服下摆略带褶皱的在黑琉璃铺成的宫殿地面上展开来。
他语中未自称为王,远远瞧过去,虽跪着而显得低微,却反而让人觉得,这样濯淖风姿之人理应立于上位。
“中信王不必多礼,汝代表楚王出使,快快上座才是。”老皇帝怎敢让这香饽饽跑了,连忙笑开。
内侍得命忙弓腿哈腰的引着去坐了皇帝左侧的第一个席位,银丝游龙边拂过的塌几,不知有几多少女就此芳心暗许。
“陌来迟,让陛下久待,自知有罪。”
“诶,七王此言差矣,本是夜路难行,是朕疏忽,怎忘了派去辇车,来,朕敬你一杯,算是赔罪。”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皆知皇宫中只用皇帝和皇亲才能在宫中动用辇车,赐辇车是极大的殊荣。
“陛下宽容,陌愧不敢当,暂饮这一杯,愿我楚国能与兰昭结永世之好。”说完起身衣袖掩面,饮尽了酒,之后又是笑容款款。
“中信王不必拘束,今晚且在此处享受宴欢之乐,缔结盟约之事,自有两国朝臣细商。”
楚陌轻笑,随即说道:“承蒙陛下抬爱,陌感激不尽。”
“如此甚好,诸位大臣与朕共敬中信王一杯,愿兰昭与楚国结万世谊。”中信王如此随和,老皇帝心中更是欢悦,连着脸上的皱纹都笑的深了几分。
殿中齐齐传来祝酒之声:“与君上同祝兰昭与楚国结万世谊。”
廊间回声阵阵,好一番国泰民安。
表面的功夫做完,接下来的事便轻松了。丝竹声从殿中左右两侧的纱帐后幽幽涓泄而出,腰肢柔软的舞女扎着飘逸的腰带袅袅走进殿里,在殿堂中央舞开,淡淡的一片浅绿浅蓝,正像荡漾在碧波里的荷叶。
迎合着大殿之中略有些甜腻的苏合香,气氛变得迷离醉人,又因四口二人宽的对耳环描金大铜鼎里呈着冬日留下的大冰块,溢出丝丝凉气,将暑热都驱逐了干净,一时间的舒适竟和仙境中的琼楼玉宇般。
皇帝不时举起酒杯向中信王劝酒,中信王也毫不推辞,一杯一杯接着灌下去,脸上渐渐有了醉意,自然而然地后倚到了塌几上,脸上满是笑意的看着台下的春光一片。
殿中不时传来小心翼翼的交谈声,偶尔听到“中信王”的字眼。
王丽妃身边一个穿着藕色绣雏菊纱裙的少女悄悄挪到座旁,拿起团扇掩住小嘴:“姑妈,楚国的中信王殿下好是俊俏啊,有机会可不可以……”
“菊开啊,你不会是,看上中信王了吧……”
“姑妈。”少女瞬间躁红了脸,坐回塌几拔了头上一支簪花放在指尖上拨弄。
王丽妃笑着说:“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过会儿看你表姐跳舞吧,她可足足准备了两月呢。”
正说时,舞女手持着粉色宫纱从殿两侧的小门捻着裙摆涟涟而来,随后聚拢成团。
旋转的瞬间,中间忽然出了一个少女,不知是使的什么招数,竟像是凭空变出来的。
那少女穿着满身的浅红,漫绣着凤凰图样,琳琅的朱佩挂在腰际,舞动起来琳琅作响。
她的腰杆盈盈间似不堪一握,孔雀翎制的折扇半掩半羞,让四维之人总瞧不真切。
跳到最后方露出小脸来,肤色润滑的如同刚才冰水中取出拨开的荔枝,两侧鬓发婉转垂落,耳垂缀雪白的琉璃珠,果真是美轮美奂,身姿转动间,令得万种风情都汇聚在那一抹丹唇上。
不必说,此女必是长乐公主。
乐曲结束,宾客尚在回味之中,舞女们已在行礼后依次退下,殿中只剩长乐一人,双手扯着裙摆缓步向前,每步不过三寸四分,一看便是受过好教养的。
到离龙座还有五六米,先欠身向皇帝行了一礼,又微微向中信王这边转身行了一礼:
“小女长乐向父皇,中信王殿下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中信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低眉垂眼,却无拘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有些外戚刚目睹了中信王的俊逸,此刻见了公主,直直感叹造物主之神奇,非人力所能拟,只觉得这是天造地设,本是天南地北的,今日总算碰头。
中信王点头回礼,皇帝却是宝贝的不得了:“皇女,到朕身边来坐。”
长乐笑着应了是,也不推辞,乖巧的坐到皇帝右侧宫人们搬的小塌上。
殿中的议论欢笑声又再次响起来,议论的话题逐渐又转向长乐公主。侍女们鱼贯而入,端来各色酒水佳肴,皇帝便与中信王玩笑。
“中信王,我这女儿,长得可算倾国倾城?”
中信王脸上笑意更浓:“清水碧荷,有静动之怡然。公主仪态万方,美貌更类仙境,实令陌倾慕。”
老皇帝宠极这女儿,听见别人这样夸赞,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中信王起身,内侍适时为他斟满酒,“陌敬公主,愿与公主令酒为友,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在和盟的宴会上这样说,便是有和亲的意思了,中信王多情风流这四国的人显少有人不知道,这杯酒便有几分别样的意味……
只是嫁予这朝不保夕之人,座下的人暗中窥探着公主的心思,但也有更多人暗自想着,若能嫁予这翩翩佳公子,纵得朝夕之****,也可无怨无悔。
菊开更是紧张的掰着手里的簪花,深怕表姐一口应下。
欢闹的嬉笑声骤然低沉下去,众人几千双眼目似摄精光般望向长乐。
公主也大方,举起酒杯环杯轻抹,“长乐一介女流,也幸得中信王敬酒,但酒量不佳,少喝些许,殿下可会介意。”
王丽妃与皇帝止了笑,明显他们对中信王是不满意的,又不好说什么,转过头去看长乐公主。
“公主随意即可。”中信王一笑,也不在意,只举杯自先饮了,一杯酒又已下肚。
公主在杯中小酌了一口道:“殿下,长乐有番话望说于君听,不吐不快,可却不知当说不当说。”说罢拧了柳叶眉,为难的样子。
“公主但说无妨。”
“听闻殿下英姿,倾慕非常。想必楚国国君必胜过殿下,如我父皇般是个盖世英雄,长乐心往慕之。殿下,可否为长乐略进微言?”
说罢,复又举起酒杯,“长乐虽不善酒,也愿饮完杯中酒,祝君长乐无极。”
这杯酒欲饮不饮,话说得百转千回,但实话其实唯有一句:你还不够我出嫁的条件,我要嫁便嫁楚国的皇帝,你一个自身难保的王爷尚不够资格。
若是别人,在这千人殿上被毫无情面的拒绝,少说会面色不好,但中信王只是抚了抚金杯上的龙纹,嘴角笑的更深些:“盛情难却,公主敬酒,自当喝的,来,为本王斟酒。”
直到內侍屁颠屁颠凑上前将美酒倒入,王丽妃和皇帝松了口气,大约在心里感叹女儿懂事聪明,没叫自己失颜面。
长乐公主爽快地饮下,而楚陌的杯中酒尚未入喉,殿外一抹清亮的瑶琴音,便冲破夜色踏空而来,倏得使殿中人声齐齐黯淡。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人声唱到词末尚幽幽不绝,瑶琴弦颤早已泣不成音,众人皆往殿外张望,究竟见红衣女子侧抱瑶琴,缓步走来,周身无星点的饰物,墨发半垂长至脚踝,半在耳后用红绸扎起,脂粉施得厚重苍白,凸显出精致的下颚骨。
但即便如此,这女子的容颜也丝毫不逊色于长乐。
直至她走至大殿正中,周身被烛光萦绕,老皇帝才想起来夸奖:“如此良音,朕宫中的乐师也不及。不过听说你最善跳舞,今日怎未曾准备。”
云朝也不放下瑶琴跪拜,只低头恭顺回:“云朝是低微的伶人歌子,不配与公主共舞,故而怯之。”
这舞姬虽不熟悉宫中礼节,却懂得避嫌公主,皇帝便不打算责怪她抢自己女儿风头了,“今日的瑶琴奏得不错,未央宫中有许多稀罕玩意,只要你说得出,朕便赏给你。”
云朝听罢也不曾应承,眼眸似有似无的扫过殿内,那眼神中的冷静与淡漠令长乐不悦地蹙起眉。
她不急不缓的望向王座左侧,直直盯着眯眼睛看她的楚陌,突然笑靥如花:“楚中信王殿下端着的酒还没喝,妾身渴了,陛下不如赏了妾身吧。”
这话颇有随性挑拨,果真是风*尘之人才说的出。刚对云朝还钦佩向往的几位文臣,皆流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不待老皇帝回应,楚陌朗声笑开:“赏,当然要赏,如此琴音,杯酒当然值当。”中信王似乎早已忘记这是方才应承长乐公主的那杯酒,潇洒招了身边叫陆久的贴身侍从端酒恩赏下去。
虞云朝就着杯子仰头便饮下,不和众人预想的那样再做纠缠,似乎心满意足,迤迤然告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