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疾行十五日,终于到达逐鹿边界驻扎,两国军队相聚不过二里两两对望,但奇怪的是,逐鹿军队虽离开腹地大军压境,却迟迟不传交战书。
兵法有言:两军交战,战事久持,粮草多费,士兵疲累,大不利也。
因而楚国军中或认为这是逐鹿后方的粮草尚未及时到达,应当一鼓作气,举而伐之。或认为逐鹿善于巫蛊毒杀之术,这必定是疑兵之计,不可冒而进之。
两拨人吵的不可开交,围着楚陌吵至深夜,而云朝则独居自己营帐中。
想到这半月来楚陌日夜忙着练兵,衣服磨损的厉害,营帐中又没有绣娘。虽然他跟自己置气,想着为他裁制一件新衣。
又想到古来征战都以丝绸做衣,丝绸质软刚硬可以阻挡利器入肉过深,因此特意着手下的人从百里外的热闹集市秘密送来一匹白丝。
营帐中烛火微弱,云朝依近烛火慢慢裁制,直至子时将末未曾生出睡意。
此时惊风乍起,营帐外飞石直击烛芯,营帐中随烛影熄灭漆黑一片,云朝顿觉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三寸不到之处。
云朝不慌不忙的抽出最后尾针打好收尾的绳结,“阁下是奉赤库王子之命来拜访妾身的吗?”
“王妃娘娘好猜谋,既知我是赤库王子派来的人,就不怕我杀了你?”身后几声“索索梭梭”的刀器声乍惊夜露森寒。
云朝将做好的衣衫叠起压在床铺被褥下,“阁下若要杀我,早可出手,何必和妾身啰嗦,只怕赤库王子是容不得你杀我。”
“哼,王妃娘娘猜的不错,我此次前来乃是代我们王子请娘娘到我们逐鹿军营中一游。”回话的声音与来人的声音般诡秘。
“我若是不去呢。”
“娘娘您不得不去,不然就等着……”
云朝冷笑:“等着蛊虫发作身亡?死在荥阳的勾弋的尸首,你们主子可曾收了?要不这么多天,该让野狗吃光了。”
“你……”忽听得帐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欲多说,“十万大军,倾巢出动,安有完卵,还望娘娘三思?”
楚陌听得帐中有人,且飘来的一星半点竟都是外邦口音,脚步停顿,向身后人吩咐退下。
疾步冲入帐内,也不点灯,冲上去锁紧烟遥的咽喉,将她按倒在桌上,刚才缝衣的针线插在软团上未曾收好,云朝本能向后支撑,径直插入她的掌心中,只是在黑暗里,两人都看不清各自的神情。
“虞云朝,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私通战敌,泄露军情,你混入我身边就是等待这一刻,让我死无葬身?我给你个机会,说,你到底是谁?”
云朝忍住疼痛悄然拔出深扎如手的缝针,“我不曾是谁派来的人,我只说,我若想你死,断断不会容你今日,掐住我的喉咙。殿下还是好好担心怎么应对逐鹿派来的十万大军。”
楚陌咬牙放开云朝,拔出长剑掷入方桌,“王妃,战事未平,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营帐之中,不然,荥阳都城你也不必再回了。听好,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云朝深吸口气,回答道:“此战结束,我便会离开,不敢再叨扰王爷。”
“这样最好。”
楚陌刚走,云朝便披上斗笠,三两下轻功飘渺出帐外,门口留下的守卫根本没有发觉,乘着月色朝对面敌军逐鹿的营帐而去。
赤库契勿站在营中,听得守将来报,意料之中的歪起嘴笑开,等着淡妆素抹的绝色女子向自己走来。
云朝掀开营帘,看见赤库契勿身着常服坐在案几之后,虽知现下心在敌营,但也不欲向他行礼下跪,“赤库王子,你大费周章的请我来,不知有何见教?”
赤库契勿将桌上的茶水递给云朝。“不急不急,虞姑娘匆匆而来,想必也口渴,先喝口茶调停。”
云朝接过茶水喕嘴笑笑,素手一扬将茶水尽数倒在地上:“别人家的茶水我可以喝,偏生王子这里的茶水喝不得,我怕里面掺了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吃下去会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虞姑娘大约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会中了我的毒?这个我先不告诉你,我猜你会更加想知道,我怎么样才肯把解药给你,怎么样才肯退兵?”
“欧,原来赤库王子心中洞若明镜,万望不吝赐教。”
赤库契勿眼中亮光闪闪,他逼近云朝,单手抬起她的下颚,“其实很简单,我看重虞姑娘,想让虞姑娘做我们逐鹿的王子妃。虞姑娘成了王子妃,我自然不会让你毒发而亡,而楚中信王殿下把自己的王妃送给了本王子,退兵之事就当做我给他的谢礼。”
云朝仍旧面带笑意,烛光下眼睑和丹唇上的珠光熠熠生辉,“若是我不肯……”
“如我那日所言,只要杀了楚陌,你照样可以变成我的王子妃。”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万,王子只见过我一面,为何对我青眼有加?”
“我只知道,你注定,要成为我妻子。”
云朝心中细想,此时贸然回绝赤库契勿事恐不成,退后避开赤库契勿,“如果我愿意跟你回逐鹿,设法使中信王退兵,十万大军可是秋毫无犯?”
赤库契勿大声笑开:“虞姑娘愿意跟我回逐鹿,事事都好安排,将来我继承大统,你便是逐鹿的王后,何人不能救,何事不能做?”
……
然而楚营中,楚陌在楚营中转了不知几圈,终觉得独留云朝在营帐中,自己怒气冲冲的走了很是不妥。
回到副营帐时点灯来看,哪里还有云朝的影子,被褥底下露出白帛,楚陌原当是什么密钥文书,抽出来才知道是新制的衣衫,心头骤然收紧,“陆久,吩咐下去,在营前列队。”
……
云朝和赤库契勿尚在营帐中对峙,就有小兵跑进来禀报鬼神发怒,天上掉落下数以千计的火光,将营帐中的粮草烧着大半。
营阵对面楚国军队的喊战声也在此时愈喊愈烈。
赤库契勿冷笑道:“楚陌确实是用兵奇才,利用我部驻军处地势低洼,风向又从楚营吹向逐鹿,风浮灯,亏他想出的好计策,幸好楚王忌惮他,只给了他三万兵马。来人,传令下去,随我出战。”
想到身旁的云朝,“虞姑娘就留在主帐内,等本王子战胜归来。”
“请王子带我到阵前,我有使王子不费一兵一卒的退兵之策。”
“虞姑娘已经准备助我一臂之力了?好,随我上阵。”
两军交战,剑拔弩张,以三万敌十万之数挑起战事,断断非明智之举,但楚陌想到云朝正身处敌军营帐中,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
又觉得用孔明灯火烧逐鹿军营,灭其士气,三万军队加上暗中潜藏四周的几千亲卫或可一搏。
此时两军主帅皆气势昂扬的坐在马上,西风烈烈,当世豪杰之风大约说的就是当下情形。
楚陌见云朝站在赤库契勿身边,下马走到两军中间,用内力传声问道:“云朝,还不回来?”
赤库契勿挥手就要出兵,云朝却在马下对他福身道:“王子,我说过有退兵之策,请容我上前。”
赤库契勿居高临下的点点头,“好,去吧。”
见云朝从队列中走出,楚陌便下马去迎。
一步,两步,这个他还看不懂的女子,要回来了。无论她为什么去往敌营,回去了,都可以慢慢说,他都可以原谅。
两人还未及说上些什么,云朝突然抽出袖袋中的七宝玲珑刀插入他的左胸,这一刀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楚陌握住匕首,口中猝不及防的呕出大口血来。
在楚兵阵仗中的陆久见事不好,带兵就要上前。楚陌厉声吼道:“不得将令,谁敢上前!”
云朝神色淡漠的拔出七宝玲珑刀,丝毫不眷顾涓涓流出的鲜血,道:“你走吧。”
“为什么?!”这一句是质问,是怒吼。
“你说的不错,我靠近你确实自己的目的,真不巧被你发现了,而契勿恰恰可以作为我下个依附的目标。”无悲无喜的回答,好像手里的刀只是扎了无关紧要的人。
“我不信。”
“况且,我父母虽非你所杀,纠结仇恨也并不在你。但当日之事,你弃我不顾,时至今日,仍刀缴在心,不能释怀。城暮哥哥,当年死在那场大火里的风国长公主,你可还记得?”
一字一句,皆比利刃更加锋利。
楚陌踉跄着倒退。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日像地狱般的勤政殿中,我听见你穿着那双我特地送你的,底边镶玉的鞋子步步踏在水晶宫殿的地面上,渐渐走远……”云朝稳住自己的气息。
“刺你那一剑,就当作偿还,自此之后,互不相欠。”
云朝复往后面朗声吩咐:“陆久,速速前来,带你们家殿下回去吧,王子慈悲,饶你们一命。”
最后背过身,轻叹道:“这刀你若能不死,你我的愁怨就到此止息。”
不再看楚陌,裙摆旖旎间走回到赤库契勿身边:“王子,我已伤及楚陌的要害,请您守诺退兵。”
赤库契勿拉紧缰绳,从马背上俯下身子,靠近云朝耳边,语气邪佞的问:“我悄悄告诉你,如果我还是准备现在出兵,歼灭楚兵,你奈我何?”
云朝也不气恼,只俯首哼笑,“那我也悄悄告诉王子,听风阁已暗中集结在此,王子若一意孤行,吾等举而攻之,未尝不能灭你十万军队。请您退兵。”
炽库契勿诧异,但转而想想怕是随便编出来的谎话,“你是听风阁的阁主?既然已有通天能耐,为何还要刺伤你的情人求我退兵。”
云朝嘴角的笑意更浓,附耳道:“王子给您兄弟下的药似乎不够重,不如我遣人加加量,叫你父皇早些知道,也好对症下药,早治早好?”
炽库契勿朗声长笑,“看来我府上的奸细太多,要劳烦王子妃好好清理。”
曳马回头走出几步又拉住缰绳,在云朝耳边故意轻吹口气,“夫人真是容色生香,也不致我逐鹿十万大军白来,哈哈,撤军!”
不要看满身鲜红……
不要听痛苦嘶吼……
不要理万马齐黯……
既然相遇就不该离别,既然离别就不该相遇,情愿只记住记忆中翩纤少年,因为纵是往后如何翻云覆雨,斥刹天下,也不再是当年辰光了。
你不是,我更不是,所以,离别是最好的结局,城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