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匕首划破云朝手腕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没那么痛,取血的小宫女反而在帘子外面抖个不停,嘴里絮絮叨叨告着罪。
血不紧不慢的滴下去,固执地不愿意流淌成小溪流。她的双眸紧紧凝视着越装越满的小漆盆,耳边是贵女们吃痛的低声抱怨。女子最重姿容,这样锋利的刀子划进肉里,少不得是要留疤的。
碗碗鲜血接连被放在托盘上捧出去,又依次浇灌入礼台上方的桃花株。伴随着礼官的吟唱,花株就在突然的瞬间盛开,饱满,散发出银白色的光,甚至还在空气中流淌出轻薄的花香。
云朝揪紧自己的衣角,胸口有些炙痛,她顾不上用纱布包裹伤口,匆匆用衣袖掩住。时间仿佛在刹那凝滞,对于奉君,云朝还不能完全相信,如果他不愿意动手脚……
云朝的呼吸都被迫停止,直到礼官宣布:“是柳氏层月!冲下去抓住她!”
周遭所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运转起来,身侧的柳层月慌忙提起裙摆向后退,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无力的逃跑很快被冲过来的侍卫打断,他们粗鲁的撞翻云朝旁边的屏风,不留情面的将柳层月五花大绑拉出去。
她手忙脚乱间拽住云朝的外裳,像抱住最后希望般撕心裂肺地哭喊:“中信王妃,你是认得我的,救救我,救救我~~”她的眼角因恐惧而肿胀地通红,“不要!我不想死!”
她身上穿着的华美衣裳,似乎只是,为付诸华美的结局。
云朝眼都不眨的看她被越拖越远,直盯到眼睛发涩干疼,才用受伤的手拿起面前上的茶盏放到唇边,恍然间发觉袖间红艳艳的。
眼前的画面有些重叠,远处天台上的桃花枝旁有无数刀剑举起落下,举起落下,最初伴着层月惨叫声,后来是层叠起伏的欢呼,桃花枝盛开得愈发灿烂,斑斓的颜色就像朝霞初起。
云朝慌乱地丢下茶杯,因为闻到洋溢在茶水中的血腥,不近人情的灌入鼻腔。
她想到很不合适的那句诗:“化作春泥更护花。”几欲作呕,慌乱冲进离开天台的小巷子,越跑越远,越跑越远。云朝的轻功很好,所以半刻间便不知道略过多少间宫阙。
直到跑累,她才撑着宫墙蹲下,深深地喘气、也许她该哭出来,可是眼眶里干得发紧,一滴泪也流不出。她不知道还要害多少人死,无辜的,活该的,仇人,陌生人,亲人。
她被人拉起来,瘫软的身体就像溺死在盐水中的鱼。那人小心翼翼地抽开攥在手里的绢布,给她仔细地裹上一层,又一层,他裹得特别慢,甚至还在末尾耐心盘好结。
他试探着靠过来,吻上云朝滚烫地额头,“好了,好了。”他的眸在黑暗中像星辰般深情凝望,慢慢悠悠掀开云朝手腕上方染血的衣摆,弯曲的关节处蓦然白色桃花的胎记显露。
楚陌微眯起眼不动声色的用右手挽住云朝盈盈的细腰,左手不能控制的在她伤口处微微握紧,迫使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晕染几分,才心疼的稍松开些。
云朝正欲张口再说什么,唇却被楚陌的手指掩住。她的唇因失血而微凉。
“别说了,我们回家。”
别说,是不能说,是说不得。
云朝顺着楚陌怀抱她的角度依偎进去,再依偎进去。
“城暮哥哥,你说等花开过三回,你就可以回南楚了,是么?你知道怎么让花开么?”
“等每年春来。”
“等每年春来?那不是要很久很久。”记忆中的女孩对着微风中的枯枝轻轻招招手,那细嫩的枝头就有了隆冬的第一个花苞。
礼台上的桃花只盛放一夜,天亮就齐刷刷的枯败下去。但这已经足够让整个南楚欢腾雀跃。飞灵盛放,楚国长隆,他们并不关心盛放是对某个女人的残忍换来的。连南楚宫殿的各个角落都不约而同的绽放出小桃花,怎不令楚人欣喜若狂呢?
荥阳城中的喜庆氛围还没消散,边境突然传来急报,逐鹿国的大王子赤库契勿率领本国大军逼近南楚国国界。
楚轩听闻逐鹿擅自入侵边界勃然大怒,决定派遣军队前去震压。因楚轩暗中授意,朝中大臣七八CD推举楚陌带兵出发。
而事实也是除却楚陌以外,大将赵破驽正在兰昭边境驻扎。兰昭新皇即位,表面上联姻求和,暗地里又不知打的是何心意,故而这元主将是万万不能离开的。
楚轩左右权衡下,派遣楚陌为主帅,带领三万军队速往前线安定军心。而三万之数无论在谁眼中看来都是大大的不足。
自那日楚陌将云朝带回王府,就没有再来见她,偶尔在府中遇到,二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至楚陌率大军出征那日丹云急急忙地跑回来,双颊都喘的通红:“娘娘,王爷要出兵逐鹿,您可知道?”
“出兵逐鹿,什么时候的事?”云朝虽然还捏着绣样,但语气明显急促了。
“今早颁下的旨意,因边关战事紧急,过了晌午就叫领兵去呢,就这会。”丹云是从街市上回来,提着篮筐子满头大汗。
云朝甩开手里针,“今天就要出兵,我怎会不知?”
丹云扭着帕子道:“我原以为,这样大的事情,娘娘该知道,这几日王爷不知为了什么在跟娘娘置气,怕是故意不让娘娘知道的,八成是新来的侧王妃嚼了耳根子。
娘娘别在这里坐着了,好歹去城门口去瞧瞧,再晚王爷就出城去了。”
云朝掩掩茶杯,安抚自己般言语:“他出征也不关我什么事,不告诉我也不打紧。“
“可是皇上只遣派了三万军队给王爷,逐鹿那边大军压境,只怕是局势不好,万请娘娘还是去看看吧。”丹云急得直接跪在云朝身前,深怕她张口说出不同意。
云朝咬唇思量,想到赤库契勿手上或握着解药,去前线探听也好,“那好,吩咐下去,准备车马去东城门。”
去的倒也还算及时,坐在车椽上等不几时,便见出征的队伍往东门而来,楚陌通身戎装,高头红绫宝马走在最前,两旁的南楚国百姓纷纷大呼中信王殿下的名号下拜叩迎。
楚陌走到城门口,独看见人群中坐在车椽上的云朝,略略一蹙眉,伸手示意后面的军队停下。
聒噪的人群也因此突然安静下来,楚陌朝着云朝道:“来这里做什么?”
云朝立即走到马下,欠身行礼:“听闻王爷带兵出征,妾身愿与王爷同往。”
楚陌此时坐在马上,没有立时回答。陆久驱马上前哈着脸建议:“王妃,战场上刀剑无言,您就别跟着添乱吧。”
丹云歪着嘴气幽幽地瞪着陆久,有点添油加醋地插嘴:“王妃娘娘听见殿下出差,就眼巴巴的跑来了。”
不等云朝再解释什么,楚陌向云朝递出手铿锵道:“上马!”
近处跪着的百姓嗡嗡开来,云朝也不接他的手,仍旧弯身言道:“请王爷命人令备车马,臣妾上车随行即可。”
楚陌似乎没有意识到大军之前引一妇人上马的不妥之处,只不容质疑的重复一遍,“上马!”
云朝觉得再驳斥也是无益,犹豫着递出手,被楚陌轻轻松松拉上马背。他随即曳动缰绳,往城外徜徉而去。
身后百姓好大声唏嘘,皆淹没在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中。
云朝在马上颠了半日,下了马又猝不及防地留起鼻血来,手里的帕子根本掩不住,楚陌也没有让她住进主帐的意思。
还好丹云悄悄驾着马车跟在军队后面,跑过来照拂。丹云认识的几个小兵见中信王妃身体不适,找来木材生火,又忙活着搭帐篷,找毛垫子。
云朝还和丹云开玩笑说:“瞧瞧,本好端端的待在府里,眼巴巴跑到这里来受苦。”
丹云不明就里:“王爷的性子,过两天便不置气,明日王府的衣物也送来,便好过了,王妃切勿真恼怒。”
云朝摇摇头,远远看见楚陌拉着他那匹黑骏在河边喝水,那马低头埋在溪水里,白色的蹄子上下轻踩出水花。傍晚昏黄色的日头打在他白色的衣衫上,细细瞅见他紧锁的眉头。难道他还在生气那天晚上自己……
云朝遣开丹云,让她去收拾自己的床铺,偷偷走到营帐后的大松树旁,朝繁锦招招手,那家伙总是爱独自躲在高处:“繁锦,叫楚宫中我们的人寻个由头告诉楚轩,我才是真正能使飞灵开花的人,再告诉他,奉金武在五月初一当夜做了什么。”
繁锦望着楚陌所在的方向,背手站在枝桠上:“小姐这样做,他和奉金武都不能再回南楚。”
云朝双手轻攥着,指甲掐进掌心的肉,“告诉奉金武,他的叔父正在风华手下做忠武将军,他自会前去投奔哥哥。至于城暮……就算我不这样做,楚轩难道会再让他回荥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