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等着圣旨,这夜也是不敢再睡,至等到卯时一刻圣旨传召,由丧令时节的黑白小轿子抬了往宫门口去。
路上引路的宫灯都概换了白纸灯笼。
等到圣旨传召,元寿门口。众人穿着白色麻孝服,卸了金钗子、玉耳环、玛瑙手镯子。从头到脚半分装饰也无的夫人们才静悄悄地入宫。
平时这些夫人都是有张巧嘴的人物,为夫君周旋事宜时皆是能言善辩,连死物都能说成活的。此时扎成人群却是听得见棉制鞋邦子落在石板子上的脚步声了。
各人由着宫人引了,往柳氏原住的漱鸳殿去,走到半路看见勤王楚离的夫人楚刘氏,因着当下不方便,浅浅福了福道了声姐姐。
楚刘氏也是聪明的人,也大约知道柳氏的死大约出自自家夫君或是中信王的手。
不动声色的靠近云朝,“妹妹不必多礼,当下的情形,你我二人还是不要过从亲密,宫围之中……应当提防隔墙有耳。”
“姐姐说的是。”
二人眼色稍交汇,便不在耽搁,各自倚着宫墙继续向前走。
漏夜时分,只有半明半浊的月亮像鬼魅似的挂在天幕上,白纸糊的朴素丧令时节的灯笼里摇曳着小小的微光,仿佛风吹便能熄灭似的。
离漱鸳殿还有百步远,远远的瞧见殿中已是白幡四布,楚皇亲手所书的漱鸳斋三字的匾额还镶嵌着玉白的石头,柳氏昔日的宠爱可见一斑。
此时此刻匾额四周也被围上了层层白布,看见就叫人生出寂寞凄凉来。
殿外抱着香烛火油,焚烧用的黄铜纸忙忙碌碌的走着,不时交头接耳的说上几句,也畏畏缩缩的并不大声。
正殿中央设的是柳氏的灵位,灵前燃着两根硕大的白烛,唯有柳氏的贴身宫女满园伤心的哭着,边烧纸边哭喊,柳氏的尸体则被安排在后殿,请了法师念经超度。
柳婉仪的大丫头满园见皇后带着众妃嫔与夫人们进来,忙拭干眼泪站起身来,勉强行了礼。
皇后宽怀道,“好了,你家主子刚走,这些虚礼就免了罢,服侍我们给你家主子上炷香便是忠心。皇上也给了柳婉仪死后哀容,丧葬仪制都按妃位的来,她也是去的安心的。”
满园含了含眼中的泪:“是,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后妃及王妃夫人们依次进殿上香,因各位宫中主子还要伺候皇上,不便在阴损之处久作停留,因而上了香后就各自回去。
王妃和大臣夫人则按礼制留下来为柳氏守灵哭丧,皇上因早些时候已经来过,因而不再过来,殿中的人或认识柳氏的或者不认识柳氏的,都低着头真真假假的低啜着。
因柳氏是午后死的,按理在殿中停灵三日,又怕冲撞了各宫的嫔妃,故而第三日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吹打着从寿元门的偏门出往妃陵去。
宫内不许撒纸钱,满园叮嘱着叫人拿几个竹编的篮子盛了早些剪好的纸钱,等出了寿元门再撒,篮底还压了厚厚的黄铜纸,准备到了妃陵在墓上即时烧上。
云朝站在廊下看着宫婢太监们打扫漱鸳殿,因丧事不吉,丧仪一结束,宫殿内就要打扫一新,散水驱邪,因而漱鸳殿里也更加忙碌。
正在出神,满园却走过来福了福,“王妃。”
“满园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们娘娘死前几日似是得了什么预兆,给王妃您留下封信。”说着从怀里掏出封好了口的信递云朝。
云朝接过来,见信封上写着:“虞姐姐亲启。”她略一犹豫,便撕开口子取出里面的笺纸来,还是在纸边映着梅花的那种。
只见上面娟秀的字体字色清晰:
“姐姐,你若是看到这信,大约我已不在世上。既姝是家里的独女,有些事有些话不能说也没有人能说,我这人,我的全部,注定是为了家族荣昌而来的。
唯有对姐姐尚且能说上几句话,只因是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的缘故。
今日我死了,或许是死在皇上手里,或许是死在七爷的手里,这两者实则也没有什么分别,早在我为了七爷而不是为了家族进宫的那天,这个结局就是这样了。
只是有些事活着的时候不能告诉姐姐,活着只能带着面具活着,活着就不是我自己,唯有死了才好说。
平生之中,不觉得对不起谁,只是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
赤库契勿的随从勾弋潜入宫中,乘我不备对我下毒,逼我在姐姐的茶碗里也下了东西,我便知道要给姐姐带来了千万的麻烦。
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妒忌姐姐与七郎才干下这样的事,弥补什么的也已是不及。还望姐姐看在是已死之人的份上宽恕既姝,也求姐姐万不要将这样不堪的事告诉七郎。
若有天不幸叫七郎知道了,也万望姐姐求七爷放过我的母族亲人,既姝在九泉之下也会心怀感激。
临别絮语,梅雨不甚言多,已为姐姐和七郎谋下一计,足可令勾弋避无可避,数日内现身,逼他交出解药。
郑妃的哥哥乃是楚王亲卫,手下兵权无数,乃是七郎将来承继大位的障碍,既姝将借此一死,为七郎扫清前路,请姐姐静待佳音。
既姝于黄泉,怀拳拳之心,但望他日姐姐能承我心愿,让七郎善待我的家人,若得如此,虽身死而无悔矣。
柳既姝绝笔。”
云朝放下笺纸,却不怪罪柳既姝,深宫无奈,也是因此才不得不为自己的活路计谋。
况那时有骨簪傍身,并无什么大的妨碍:“你们主子原也是个极好的人,真是可惜了。满园,你如今要怎么办呢?”
满园神色漠漠,“奴婢本是主子的家生丫头,随主子进了宫,一辈子也是只能耗在这宫围里不能出去,左右不过是换个宫服侍,只是难再寻到这样的主子。”
因满园长得跟莹烛相像,平白对她多了几分怜惜,“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托人来告诉我,能帮上的我定帮的。”
“多谢王妃还记挂着,奴婢感激不尽。”
二人还在廊间伤怀,却听到漱鸳殿门口嚷嚷起来。
云朝与满园互视一眼,提了裙摆往漱鸳殿门口急急走去。
“姐姐,这柳氏活着的时候只知道祸害人,死了也叫人不得安生,昨夜吹吹打打了整夜,春熙殿又离这里近,闹得我头疼,姐姐也是被惊着了罢。”说话的原来是住在附近王淑仪。
软轿上的宫装俪人穿着五彩的鹊芯蓝大摆子衣衫,头上攒着罗锦宝石的绢花,额上精心描了牡丹花样的花钿。
黄石耳环摇摇曳曳,手里的八方团扇上正是四大美女图之一的貂蝉闭月图,长乐贵妃由侍婢扶了仪态端庄的走下轿子来,“瞧瞧这漱鸳殿的名字,取得就是不好,活像是哪个阎罗殿里的牌匾,可不是,将柳妹妹都给赔进去了。”
云朝和满园前后的站着,向周贵妃行了礼,“娘娘万安。”
长乐皇贵妃却不理会,抬手抚了抚高耸的灵蛇髻,插在发上的流苏簪子四下颤动着,显出贵妇人独有的妩媚来。
“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还不是热热闹闹的来了,冷冷清清的去,这漱鸳殿要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不要留下。”
王淑仪忙过来扶了长乐皇贵妃的手:“就是,任她万般的得宠,还不是短命没福的命,哪比的上娘娘,娘娘是兰昭的公主,在朝中为皇上效力颇多,甚得皇上的器重,娘娘在后宫也是位高权重,受人尊敬。”
长乐皇贵妃走过来瞧了瞧,看见云朝也站在殿门口,拿了八方团扇掩了面,故作惊讶,脸上的脂粉却是一丝未动,“呀,这不是中信王家的妹妹吗,这时辰还没出宫去。倒叫妹妹累着了,快快起来吧。”
说罢伸出手来,虚虚的扶起。上上下下打量番,“往日在兰昭没有机缘仔细瞧过,妹妹的容色真好,怪不得叫天下这么多男人倾慕呢。”
云朝心中微沉,也知道因长乐是故意前来刁难柳氏剩下的故人,正巧遇上自己怕也要羞辱。虽这么想,脸色却是不变,由着她扶起来,恭恭敬敬的回道:“多谢娘娘。娘娘才是这四国之中的真正国色,臣妾怎么能比的过。”
长乐皇贵妃呵呵笑出声,“中信王妃真是,真是有自知之明啊,我那妹妹住进你家夫君府上,可过的好啊?”
“菊开妹妹伶俐可爱,比我更得夫君爱重。”
长乐皇贵妃见她并不还嘴,抓不住把柄,大约觉得没趣,因而将视线转向还跪着的满园:“至于你……”
王淑仪瞧见长乐皇贵妃打的脸色,走上前去,拿着尖尖的指甲划过满园的脸蛋,“你们主子没教你怎么行礼吗,这样就算是行礼了吗?我记得宫女该和有品阶的妃嫔行大礼,大礼,知道吗。
哼,到底是柳氏教导出来的,专拣着和娘娘作对,活生生的像极了那,贱人坯子。”
满园听了这句,原来恭顺的脸却突然变了神色抬起来:“王淑仪说什么,淑仪侮辱奴婢也就罢了,连婉仪娘娘也敢侮辱,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怪罪?死人的事,翻了天,难道还能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呵,你这丫头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吗?”
长乐皇贵妃回身慢悠悠的坐回到软轿的座椅上,不痛不痒的插嘴:“奴婢,到底是和主子不一样的,你也要尊敬宫中的各位主子,以后还不知要分到哪个宫里去呢。”
“就是,改日就向大总管要了你,倒时候,本宫爱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你。看那个贱人还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