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光顾着看春满园这丫头,一时间竟浑忘了宫殿里的正主。这时方才细看柳氏,宫宴那日,她混在众嫔妃中,云朝倒没怎么留意,只此时静静观来,别是番小家碧玉的顾盼还休。
“满园,去把本宫妆台上装着那副紫玉碧波钗的描金檀木盒子拿过来,我要赠给妹妹。”
满园忙应了是,从妆台上小心翼翼地取了来用双手托了奉到柳昭仪手里。
柳昭仪拿着染了凤仙花汁子的指甲在盒子上浅浅的划了几下,意味颇深地说:“盒子里装的是本宫对姐姐的心意,妹妹可要小心,千万不要撒了。”
云朝心知里头是藏着给楚陌的密信,由丹云扶了从座上站起来,接过檀木的盒子行礼,“谢娘娘赏赐,妾身必定会好好珍惜,这份心意的。”
柳氏娇嗔声,“哎呀,本宫却是最讨厌宫里这种动辄就要下跪的规矩了,总跪来拜去的,就是有几分说话的趣味。”
“也给折腾完了,快起来吧,来了这漱鸳殿,就当还在王府里,不要拘束。”柳氏说罢伸手来扶。
云朝也免不了你来我往的这些虚礼,“娘娘待臣妾亲切,臣妾却不能忘记规矩呢。”
“其实王妃也真是有顶好的福气呢,可知我们这荥阳城里有多少姑娘等着盼着七王爷来娶。”
又被柳昭仪拉着说了半晌话,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这才拜别了柳氏,往宫门外去。
云朝坐着马车往中信王府,如众人与柳婉仪所说,楚陌若在府中,府前便从来不见停歇的时候。
各路的女子,下至十一二岁,上至五十七八,全都是没羞没躁地堵着。
更添了近几日仰慕自己这个四国四美之名而来的郎君,若不是楚陌手下的一干家卫还算得力,哪有在府中种桃赏月的闲情逸致。
云朝顿时觉得头痛,不知怎地从宫中出来就疲累的很,大约是不善于应对口舌上事非的缘故。
因而进了王府门,便吩咐了中信王派来的近身伺候的小丫头丹云,让楚陌有空的时候过来。
这小丫头因十分忠心,以往跟在楚陌身边做事,是个可靠的人,许多事却可托付她做。
繁雨向来呆不住,此时也不知道去哪耍玩,回去的时候她并不在王府内。
云朝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看天西边烧得火红的晚霞,向丹云吩咐,“晚饭不用布了,我似是着了风寒,自午后困倦的很,且去睡了。”
丹云收着云朝递过来的披风,“恩,知道了,娘娘可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睡一觉便好。”
云朝实在懒怠,合衣便睡下,丹云在驻地香炉里焚上苏合香,盖上床被,拢上二层纱帐。
云朝只听外间悉悉索索不停的声音从耳边渐远,一头倒入梦乡之中。
这是云朝经常做的梦,梦中总是涂满了那么堂皇的黑红二色,飞云的屋檐直戳青天,漫绘飞天仙女的五彩墙,圆滑鹅卵石铺成的地面。
母亲乌黑乌黑的头发,像丝绸般柔软而顺滑,被精致的步摇寸寸的挽上。
她不怎么喜欢笑,偶尔父亲来凤仪宫的时候便会笑一笑,或者只是云朝记错了,父亲来的时候,母亲也是不会笑的。
只是在云朝想起来,母亲笑起来那么美那么美,像天宫瑶池的仙子,比闹得跟小花猫似的自己漂亮这么多。
身边熙熙攘攘的声音,大家都说母亲不喜欢自己。
是不是母亲不大喜欢女孩子呢,那自己就梳像哥哥的高髻,办成英俊潇洒的男孩子吧。
射很准很准的弓箭,舞很英雄很英雄的剑,结交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物,就像众位哥哥一样。
可是为什么母亲还是不喜欢我呢?母亲到底想要什么呢?我变得更强点,这样就能得到母亲想要的东西了。
云朝要在校场上跑得飞快,跑得比哥哥们都快,父皇都用这么大的红珊瑚来奖赏我了,母亲也会高兴吧。
可是,母亲,母亲为什么永远不高兴。
……
又是大火,天上、地上、河流里、空气里,到处都是。好烫,好烫,喘不过气来,毫无怜惜的炙掉这彩色的画卷。
云朝深叹了声,“不……”,终于从睡梦中挣脱出来,却觉得有个人从后面搂住了自己,全身猛地寒颤,几乎本能反应般从袖间掏出七宝玲珑刀,向后抵去。
因为刚刚醒来,意识尚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游离不定,动手也重。
云朝脸色苍白,眼睛瞪得斗大,在夜色中像荒野中的苍狼一样吓人,她声音沙哑,几乎嘶吼的说道:“谁,谁敢近我,杀,杀!”
楚陌试图抓住她拿着短刀四处乱挥的手,“是我,是我!你冷静点。”
屋里没有张灯,云朝只还扭曲着用力,“管你是谁,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两人正在床上一阵闹腾,屋子的门被劲风震开,门外闷闷的怒喊:“谁敢动云朝?”
楚陌无可奈何抵着云朝不依不饶伸过来的短刀,“门外何人?出入中信王府(额,云朝,你放手)如入无人之地……”
漆黑的人影混在漆黑的夜色里,“在下繁锦,向阁下讨教几招?”
楚陌抓住空档用棉被把云朝结结实实裹住,跃出门外。
见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跨一把玄色宝剑,轮廓在月色中,棱角分明的异常。
楚陌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浅笑盈盈,“兄台,我与夫人于闺房之内游龙戏水,兄台闯过来凑什么热闹?”
繁锦语气冰森,冷冷道:“难道你在去岑没听说过吗?胆敢碰虞云朝的人,都得死?”
“略有耳闻。”
……
独自留在床上的云朝独自喘息了一阵,终于恢复了理智,外面两个男人早已打的不可开交。
繁锦的武艺本来就是四国有名,楚陌竟也不差他几分。两个人打得半斤八两。
又因交手太快,楚陌在平时用的耍诈伎俩也统统来不及派上用场。
身影交错间,云朝飞身而出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奈何云朝虽是轻功了得,武功却大大不如这两个大男人,实在是挡不住,“你们两个,快停下来,听见没有!”
可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两方都是血气方刚的而立少年,哪有停下来的道理,皆是避开云朝直冲对方动手。
云朝见是无法,随即飞身扯了廊下的纱帐。乘着自己脚下步法迅疾,二人又相互过招,无暇顾及自己。将他俩的腰间紧紧缠住一个猛拽,俩人顺势撞到一块去。
繁锦的衣衫被自己的剑划了斗大个口子,更是将拳头闷在了楚陌的左颊上。
这下好像是楚陌稍落下风,但繁锦衣衫褴褛,也算不得胜利。
两人还欲扯烂了布帘继续再打,云朝立马喝住:“繁锦,还不停住!我的话你也不听?”云朝无法,只得“大”字状挡在楚陌面前。
繁锦刚欲上前的脚步迟疑倒退,哼了声,飞出院落,转眼不见了。
云朝吁口气,反身走到楚昭陌面前,见他满脸无辜模样,左颊和眼睛通红,未免有些无奈,“好端端的,你跑到我屋里干什么,你这是找打来着。”
“夫人错怪我了,实在是府里那个细作老管家看的紧,夫君我才到夫人房里去避避风头。”
换了副小孩子受了气的模样,“再说不是你叫丹云让我往你房中去的吗?那坏丫头传话时满脸的坏笑,谁知夫人竟是要谋杀亲夫来的。”
云朝这才想起来柳氏传的密信,“就属你贫嘴,去屋子里上些药去。明早上朝,堂堂的中信王殿下脸肿了,算个怎么回事?”
屋内,云朝将柳婉仪给的书信拿出来给楚陌,又取来祛瘀消肿的梨木软膏给他涂上:“好好的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和繁锦打你能讨着好。”
“他也没占什么好处。”
云朝没好气的下手更重,“天,下,第,一,杀,手,我要是不拦着,三招内你就被打趴了。”
“你当真是四国繁锦的女人?那小子还真听你话,说不打就不打了。”楚陌打开信笺看起来,信笺上还映着金朵儿瓣子的梅花,乃是女儿家的小巧心思。
“柳氏的心意精致,王爷果然是最得女儿心的君子。信上说些什么,可好说给我听听。”
烛火烧了许久,灯芯还未剪过,屋内并不亮堂,楚陌微蹙着眉头看字,云朝挑着旁边的剪子挑了烛芯,后靠着楚陌坐下,“这样可还看得清?要不要再点上一根?”
“月内,兰昭怕要出大事了。我那位皇兄足够狠辣,岂不知他已经等不及了。”
“兰昭,那于沈溯珩可有妨碍?”
“夫人放心,中门郎将沈溯珩拥护的六皇子,将会成为兰昭下任君主。”
云朝手忍不住抖了下,“你皇兄想杀的是兰昭皇帝?”
“密旨已经派出,南翔马上会传出皇帝病薨的消息,而兰昭太子贪恋诗画花鸟,根本无心朝政。而彭袭城已死,西征便是势如破竹,我皇兄楚轩并非安于守成的君主。”
“那我杀了彭袭城岂不是不利?”
“彭袭城死,楚轩才会想到西征,军中兵马才有调动。”楚陌话说半句懒洋洋的赖到床上,“今日皇兄派了好多白胡子太医来看我的伤,还好有你给的毗陵草。脉象上竟一点也诊不出来伤好了,不过还是折腾的够呛。寝房外还守着奸细,今日便在夫人这里安睡了。”
云朝哼了声,“瞧瞧柳氏的心思,再瞧瞧门外堵的那些姑娘们,王爷不是最得女儿心,怎不上别人那儿?”
楚陌被手就躺下,“夫人生气了?明日为夫都遣了她们去,遣了她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