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府里的奴婢服侍沐浴完退出去,云朝披上外衣往外间走走,王妃的住所安韵阁在王府的左侧,院前植了半亩桃花。
此时天冷,还只是些横七竖八的枝桠杆子,又没有积累起雪花,枯枝拉叟的没什么情趣,但想必到了春日,花影重重,倒别是一般景象。
院子西边中种着些翠竹,弯着碧波池塘,晚上天冷,水上边还结了些薄冰。云朝盯着那层薄冰,独自想心事。
院里悉悉索索地声响,“小姐。”
云朝瞧,是听风阁里的锦瑟:“你不是在基桑城么,莹烛派你带着人马过来?”
“听风阁一切安好,没有不妥的地方。带来的人手共有五百余人,已在城中等待数日,小姐要做什么安排?”锦瑟是云朝从小认识的,性子向来忠义耿直,也堪为任用。
“中信王府也算别致,比起醉纱楼鱼龙混杂,也是个安静的所在。如今禹风国事还未有变动,说不定要在这住上一阵子,是有些人事要安排。”
云朝稍思量后继续说:“你且派人看着这府里的管家,他有什么异动就向我报来。宫里后庭的素太妃,她住在皇后殿后方,她衣食有什么缺的,叫人暗里多照应。其余人等便在荥阳四处暂且安下,各做买卖营生,可知了?”
“小姐放心,繁雨主子已经在来的路上,近几日便可到。”无论云朝说什么,锦瑟自然是答应的。
说起繁雨与繁锦兄妹,云朝倒有些头疼,“过几日便是册封大礼,且叫她那日晚上再来见我就是。她是个急性子,若闹起来怕要坏事。”
“是。”
因楚王下令,册封只在王府举行便可,不必兴师动众的去往云天台祭礼,由执礼的太监颁了圣旨下来。虽然命妇的下封按楚礼是在午后举行,但一大早也就被拾掇起来。
沐浴熏香,贴钿描金桃花妆,凤钗高髻红豆蔻,自然一样都不能少。正装衣衫从里到外大概有那么七八层,本应绑成个大蹄髈,可却用束腰的绸条绑得紧紧的,勾勒出那一份错落有致出来。
周身带上玉珠玉佩玉环玉带,手上持着一臂长的玉笏,前面有手举香炉的宫女,后面有举礼扇的宫女。
前前后后都跟了不少人,远远走到廉王府前殿,宣旨的太监已在那里等着。
“恣召楚礼,源奉皇喻,虞氏云朝,姿容淑仪,体态盈满,特赐为楚中信王王妃,望仰承后围之赞誉,广益诸民。”宣旨的太监读完旨将圣旨卷好,妖声妖气的说道:“娘娘,恭喜了,接旨吧。”
云朝谢过,正准备接旨,那太监手里却递出来一把金尖刀子,在圣旨的掩饰下真不愧是又快又急,目标直冲着云朝的心脏而去。
云朝本能就要出手,但这宣旨的太监说不定就是楚轩或者其他人派来试探她的,此时若是出手,便是增加幕后人的怀疑。
是与不是只能搏一搏,刀剑离心脏只剩半寸之时,云朝几乎都要按捺不住。
只听叮咚一声脆响,从人群中飞过的碎石击中剑心,太监受惊,敢忙将露出的剑头缩回去。
云朝往殿门外观礼的人群中状似不经意的一瞥,看见繁雨和繁锦站在人群中神情淡漠。
哎,结果还是被他们俩坏事了。
宣礼的太监似乎对这次试验的结果并不满意,满脸胖褶子扭着,悄没声收起短剑,双手拢在袖间没好气地说:“好了,王妃娘娘,宣礼仪式已经完成,奴才就先回了。”
云朝也顺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眯眯回答:“公公辛苦了,可到王府里坐坐,喝杯茶水。”
太监哈了个腰,“娘娘客气了,奴才可没这福气,还要去向皇后和皇上回话呢。”
云朝取下手上戴着的三四个连串的金镯子塞给他,“今天辛苦公公了,听说这是宫里的规矩,请公公收下。”
太监这时脸上才稍有些缓和,“那奴才就先回了。”
……
忙了一下午,饶是这么凉的天气难免也要出身汗,往浴池沐浴,换上家常的衣服,免不了也是新婚时节的大红色,但总算比正礼服装好上许多。
在小花园里闲逛了几步,看见楚陌通身白色的常服,十分闲适的靠着桃树,衣袍角挂在树梢上,样子十分懒怠。
“原本想着,靠着几个管事姑姑教这么几天也没什么用,却不想你这小脑袋瓜子这么聪明,偌大的王宫,又是数不尽的繁琐礼仪,竟一步都没有走错。”
云朝哑声干笑,借势靠进楚陌怀中:“醉纱楼里只有戏子,戏子就要做好戏子的本分。”
“如若此,妾只要有了那画眉的小笔,昨日可是醉纱楼中的绝代舞姬,今日便可为这楚王宫中受礼册封的中信王正妃。”
云朝染了正红色杜鹃汁液的朱唇靠近楚昭陌耳边,双手软若无骨地搂住他的脖子,“若王爷愿意,明日妾也可演一演举案齐眉的妻子,演一演翱翔九天的凤凰,可好?”
楚陌腾出右手忽然倾身,云朝重心不稳直直地跌下去,后方强而有力的手臂环了她的腰,长长的后摆绵延在地上。
衣角与银灰色的七里丝锦缎交缠,满满的印在夕阳的金色剪影里。“王妃,你这七窍玲珑心中到底装了什么,竟是连我都看不透,是青山草厩,还是龙阁凤阙?”
云朝稍敛了眼看向地面,随即又换上笑颜,抬起脸来,“妾之心中,当然只有王爷。”
楚陌少有的爽朗而笑,立正身子扶稳了云朝:“虽知只是奉承,但此言却实令我舒畅。明日进宫朝见皇后的时候,顺便去拜访拜访柳婉仪吧,她是我在宫里安排的人。”
说完理了理皱起的衣袍,往园中桃林走去。
悠然之声自后方传来,“王爷,若赠你那玉箫的故人还在,你可是要让她做这王妃?”
前方大步而走的身形突然怔住,惊得熟透了的桃花从枝干上坠落,镶在了银灰袍子上。
楚陌没有回答,只静静地在暮色里站了会儿,方才听不出情绪的叹道:“今日我未穿桃花绣的袍子,你可是生气?摘了枝上的也要为我添一朵。”
说完,修长的手指捻了袍上的那点红,酒醉微醺般荡漾着笑开,缓步隐入桃源深处。
云朝犹在原地愣神,繁雨却从后面的树杈间走出来,悠悠出声:“小姐,你不该呆在这样的人身边。你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我知,但……繁雨,陪在我身边,好吗?”
繁雨看着眼前红装的正带朱钗的绝色女子,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繁雨是小姐的妹妹,繁雨永远陪着你。”
翌日前往皇后宫中拜过,便找了个由头往柳婉仪宫中去。
云朝坐在柳氏的殿中喝茶,无意间扫了眼,却见水晶珠帘后面的女子像是莹烛。
心中疑惑,别是莹烛又在玩什么花样,想起莹烛还在禹风国,就算回来也先要见过自己,不觉间就多看了几眼。
“这是姐姐的家生丫头,名**满园的,怎么,姐姐见过她?”柳既姝向那边屋子里隔花围栏后擦花瓶的丫环招了手,“满园过来,给中信王妃请安行礼。”
小丫头年纪比莹烛小些,穿粉色的绵织的小夹袄,按照礼制宫女的衣裳不能有过多的装饰。
那丫头倒是有双巧手,选了左边衣摆子上精精巧巧绣了双樱桃,既不显得招摇,又不失灵巧可爱。
她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拿出娟帕来擦净了手,这才小步低着头走到近前,福下身子道:“奴婢满园给王妃请安。”
规矩谨慎,确实不是莹烛,云朝浅扶了她,笑着言道:“那古诗《游园不值》中曾写:‘应怜屐齿映苔痕,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春满园,这丫头名字别致,人长得灵秀,礼数也周全,起来吧,让我瞧瞧。”
春满园发髻上簪了根彩石的银簪子,虽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但做工倒也精致,刚才一瞥果真没错,这丫头的神态气韵,果真与莹烛有八九分的相似,难怪刚才要看错。
云朝心里暗想:以后莹烛不在阁里的话,这丫头倒能做个替身。
但嘴上仍是虚与委蛇地说:“古语有云,造物之化人,苍宇神空不能述其万一。果然如此,这世上也有不是兄弟至亲却如此相像的二人。妹妹屋里的丫头与妾身的旧友长得很像,隔岸看花,如真梦幻。”
“欧,也有这样的事吗?这丫头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想来亦非王妃那位旧友。”柳婉仪惊道,说罢朝满园看过去。
“故友向来不住南楚,妾身还当她怎么转脸就到宫里来了,不禁看呆,在娘娘面前失礼。”
柳昭仪含笑拉了云朝的手:“当真是有这样巧的事,那也算是我们姐妹间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