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妃娘娘是三年前陛下封的一个宫女,说是皇上在整理皇宫库房的时候发现的误闯进去打扫的宫女,可奇就奇在这宫女刚刚进宫,还偏偏找不到她所在的宫籍。”年长的太监掂量着缓缓说来。
“但既然被皇上看中,这样的小事就不再计较,吩咐着手下的人置办妥当便也罢了。君恩在身,顾妃娘娘向来都过得不错,直到这些时日柳婉仪入宫,郑妃娘娘又有了身孕……
说来,顾妃进宫的那些时日,库房确实少了个盘子,当时守着库房的奴才还为这事挨过打的,没人知道顾妃的出身,谁想真是个妖怪呢。”宫中向来不乏些狐鬼传说,故而从这太监口中说出,倒颇为坦然。
云朝听了心下了然,“公公在宫里时日长,知道的也固然多些,向公公要个名姓,往后也有再向公公问侯的时候。”
“幸得娘娘垂问,奴才贱名苏宝儿。”
离东升门还有几百米距离,从后面踢踢踏踏跑过来个小太监,“师傅,郑妃惊着了,肚里的胎不好,上面让叫把御医都请进宫里来,要一个不落的。”
苏宝儿的眉头捻起来,就着拂尘把儿朝小太监肩上重重拍下,“知道了,没看见中信王和中信王妃两位贵人在这里,做事没个规矩。”
中年太监斥过小太监,向楚陌和云朝行礼:“王爷,王妃,您看东升门就在前面了,奴才还当着差,您看?”
楚陌双手拢在袖中点了点头,道:“公公忙着吧,皇兄的事才是天下最大的事。”
太监师徒两人唉唉地应着跑开,云朝才问起楚陌:“你是怎么了,一路上闷着都不怎么说话,怪慎人的。”
楚陌有些僵硬地笑笑,脸似乎是被这寒冷的天气冻僵住了,“无事。”
云朝绕到楚陌面前,搓暖自己的手捂上楚陌的脸:“南楚太冷,你是被冻傻了么?”
楚陌的双颊一暖,他伸出手拍拍云朝的脑袋:“南楚常年寒冷,怎么会感觉冷呢?”
“不冷?那肯定是有事。”云朝眼眸微转,“还定和这镯子有关,还不实话实说。”
楚陌叹出口白白的雾气:“夫人,别想那么多。”伸手揽过云朝,“回家吧。”
云朝眯起眼睛问道:“这镯子是你母亲的?”
楚陌犹豫很久,终于还是回答:“是我母亲的心爱之物,从不见她离身。”
“这镯子落到楚轩手中,那你不进后庭去看看你母妃?”
楚陌的眼神往后庭望去,在寒风中难得的显出无助来,“楚宫不似兰昭王城,后庭建造的密不透风,如何进得。
况且,我安排的人手都没办法知道我母妃在哪里,纵使知道母妃处境,我去看她,对她也是无益的。”
“这小小楚宫墙奈何不了你我,若说不知你母妃所居何处……”云朝喕嘴思量片刻,拿出木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镯子:“可是你皇兄怎知这镯子会正巧到我们手上?”
楚陌冷哼一声:“不是正巧,只要他想,镯子就必定会到我们手上。”
“虽说楚轩从你母妃那里抢来这镯子是为给你个警醒,但着实是帮了忙。”
云朝说罢将镯子放入掌心,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静默多时。楚陌见她双手合十而立,夜风拂动她鬓边的发丝,双颊因寒冷而有些微红,立时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片刻听云朝娓娓道来:“东方夙门左二宫殿中有一四十妇人衣着宝绿色衣饰,头戴凤冠。不对不对,等等,夙门西侧也有一四十妇人,身材消瘦,正对镜梳妆,那殿阁是皇后殿西侧殿的偏屋。”
云朝眨动几下睫毛,调皮地睁开眼睛,问道:“可是你的母亲?”
楚陌疑惑拧起眉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云朝狡黠道:“看到晚宴上顾非变成青花瓷碟,我触个物件知晓些事情大约也不算稀奇。”
“这算是天生带来的怪才,既知了了,还不快快带我去见过母妃。”云朝的眸子闪闪的,似乎不想对此事多做解释
楚陌心里有些惊奇,但想到云朝本来就身手不凡,会些奇门遁甲术也是有的,压下心头的疑虑畅怀笑开,“我轻功可不赖,就看你跟不跟的上了。”
两人前后从房梁上鬼魅般飘入后庭,因刚出了顾妃那般匪夷所思的怪事,廊庭院落所在之处都不似平常宫殿中热热闹闹,只有少数几个当值的宫女。
看见屋檐上闪过的人影,惊吓几番,只当做是鬼魅,念念有词的急匆匆往前走。
云朝本以为素太妃所居处,应该有相当的侍卫看守,不过事实上不仅没有侍卫,连皇后都未曾派遣宫女太监服侍。
像宫里所有普通的姑姑一样安置素太妃,在皇后宫殿中活生生塑出冷宫,也确实是在内庭内藏人的绝妙之法。
正如楚陌所说,通过半开的房门悄悄望进去,纵使白发在她的鬓角悄悄蜿蜒,纵使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依然掩饰不住那黑色广袖衣衫包裹之下的温婉女子妆容胜雪。
素太妃果真是四国之内的美人,纵使她不再拥有的青春,仍然不逊自己分毫,云朝这样想着。
楚陌踟蹰几回,颇有近乡情怯的之意,终于还是在门口整理了自己的笑容。步履从容走进门内,像所有的儿子一样放下防备和坚硬,那一声轻轻的唤:“母妃。”
素太妃本来神情淡漠的对着镜子梳妆,听着有人唤她,有些惊奇地转过来,脸上有了微笑,更加多出几分母亲的和蔼神态,“是陌儿回来了。”
楚陌顺从的走到素太妃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梨花漆梳挽起长发:“孩儿好久没有见到母亲了呢,母亲的长发还是和以前一样美。”
素太妃笑着拍了拍楚陌,“还是这样子嘴甜,这鬓边的白发都起了。暮儿好像瘦了,你是不是没听为娘的话好好吃饭?”
说话间忽然又瞧见了云朝站在门口,便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云朝心想此时做顺水人情哄哄老人家关心也是好事,随即走近些,学着楚礼下跪行礼,“虞氏云朝拜见母妃。”
素太妃愣了愣,随即笑着说:“原来暮儿已经遇到意中人了,真是个标致的姑娘。
暮儿既然有了意中人,往后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万万收住性子,不可再胡闹任性了。”
楚陌点着头玩世不恭的应是,“这不刚回荥阳,就匆匆带来给母妃看过吗?”
云朝拿出袖袋中的红木盒子,将里面的血红玉镯取出来奉上,具体经过故意略过不说:“听说这是母妃的镯子,是臣妾偶尔拾得的,想是母亲无意间丢了。”
素太妃眼中闪过微妙的情愫,接过镯子抚了抚:“这镯子名叫玉心,想来还是暮儿的父王给我的呢。可惜……”
素太妃反手拉起云朝的手带上,“原本以为丢了,能找回来也是福源,镯子就送给你,暮儿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母妃,母妃给你做主。”
云朝半跪半蹲,双手伏在素太妃的膝上:“母妃,不日云朝就与殿下成婚,不如求了恩赐,母妃也出宫同住,云朝也好尽孝左右。”
素太妃看着云朝的眼神中满是温柔,语气中略带无奈:“云朝和暮儿都是好孩子,不过母妃是出不去了,皇后对母妃很好。”她拍拍云朝的手,又拉过楚陌的手。
“你们想必没得到陛下的恩旨,夜已深了,出宫去吧。”
回王府的路上下起小雪来,云朝很讨厌楚国的天气,这八月的天竟然也会下雪,这漫天黑夜里都是飘飘的晃悠着的棉絮般的雪花,白色的闪亮,就像照亮黑暗的微小光芒。
第一场雪,是不能期待它堆积起来的,有些飘到半空就隐匿了,有些碰到温暖的土地化成涓涓的细流,若不甘心伸出手去接,刚在指尖瞧到六角的棱,匆匆化成露去了,就算你故意把手在风里吹得多冰,还是留不住。
???但是,和雨不一样,你就是能望见黑夜里那些折射着光影的白。教你知道,它,来过了。
???这样的静雪,在还不那么寒冷的日子里来,但是鸟雀也是躲在巢里不出来,好强的猫儿也不在野地里叫唤。
云朝很少见下雪的天气,故而伸手出去抓探,触到时又觉得指尖上一片寒凉,手中抱着的手炉早已凉透,没什么可以暖身的物件。
这雪好像把人的心都冷了,重重宫门内的素太妃,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这场初雪呢?
因是月夕,大家都早早家去,荥阳街头也是冷清,寒风从街头顺畅的吹到街尾,云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楚陌捧起云朝的手放在掌心哈了口热气:“手这样冷,你不该把那外衣脱了,楚国地寒,招了风寒轻易不会好。”
云朝的手被握住,只看见楚陌在月色下闪亮亮的眼珠和白茫茫的雾气,“那外衣制的这般累赘,又是长摆又是珠络,忒得不方便,不若襦裙浅系,锦带束袖来的方便。”
楚陌解下外衣为云朝披上,“王府中有许多锦缎,你可以按兰昭的服饰做来。”
云朝的眼神却忽的凝固在他腰间裂痕遍布的碧箫,语气变得有些呆滞:“楚陌,你的母妃叫你……暮儿?”
“对,母亲常叫的是我的小字,城暮。”
也许,楚陌并没有听到许久后云朝的轻声自嘲。命运将他们推行至此,本是身不由己。
“城暮?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