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到元昌门,太监已等着宣下皇帝的来旨:中信、王先行去往勤政阁相见。
而按《楚礼》,不论皇后妃嫔或是臣妇都无权进入楚宫前厅,因而云朝则被宫女引去先拜谒皇后。
楚皇不过刚年至而立,楚皇后更加十分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五岁左右的模样,面上铺了细致的香粉,面容端庄的没有一丝皱纹。
因是月夕佳节,并未在庆春阁端坐,而在后花园中与各宫嫔妃和进宫觐见的大臣亲贵的家眷聊天说话。
皇后看见侍女领着云朝进来,面似芙蓉般笑开,“瞧瞧,是谁来了?可不是七弟新带回来的妹妹,早听说这世上有红颜如窦的美人,近日可算见着了。”
说罢亲切的拿着手里的手炉来温云朝的手。
云朝只浅浅打量她,为示恭敬并不细看,“妾身中信王王妃虞氏见过皇后殿下,殿下千岁。”
“恩,起来吧。中信王妃甚是知礼呢,看妹妹年纪并不大,不知年岁几何?”
云朝又福了福,“回皇后娘娘,臣妾今年年方十六。”
“那当真是妹妹。来,快和各妃嫔们见过。”
云朝在皇后的指引下一一见过后,站在皇后身边水蓝衣衫的郑妃掩嘴娇笑,“虽出嫁晚了些,但这般姿容给七弟捞着了,他也不算亏。”
云朝悄悄瞄了她,心中暗想道:十六就算晚了,看来楚皇是有恋童癖吧。
皇后娘娘用手扶正头上的凤火银簪,“看现在时辰尚早,皇上想着各位姐妹,早在御湖上布下了凤船,不如同去赏些夜景,再去赴宴,中信王妃,你是第一次进宫,不如随我们去赏玩赏玩?”
云朝明白此去必定争端重重,故而并不想去。但想到如今好歹是楚陌的王妃,顾忌到他在宫中的处境,敛下神色回道:“娘娘相邀共赏雅景,臣妾心向往之。”
云朝几乎刚踏上夹板,便听坐在皇后娘娘右边的郑妃说了几句牢骚话,本来声音不大,这么远的距离是听不清的。
只是习武之人五感超人,这江面上的风劲大,难免送过来七八成,“瞧瞧她走的步子,左扭右扭的不怕闪了腰,连宫里的燕步也不会走,就让人知道是从勾栏处出来的,那狐媚样。”
因她说的实在过火,皇后不动声色的瞥了她眼,云朝只作没有听到,安然福身道:“今日有幸得邀前来共赏月景,乃是臣妾的福气。”
皇后支手遣身边的姑姑来扶,晃动的指尖上的护甲闪耀的金光盈盈:“妹妹何需如此客气,今日是家宴,我虽贵为皇后,说到底也是自家的妯娌姐妹,往后也要多多走动,韵鸢,快去扶中信王妃坐下。”
右末位的妃子起身朝皇后福了,“这月夕家宴,向来是宫里最热闹的,连时到年下时也是比不过的,想着这比簪,取彩,献艺,也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每年都不曾少的,今日,臣妾们可有眼福了。”
郑妃接了话茬子:“王姝仪说的正是呢,我瞧着皇后娘娘头上戴着的可是前几日风国送来的琳琅玉,这玉石可是难得,纹路长得与水花般,总统这十年来就得了这么一块,到底皇上最想着娘娘,这几日间呀,就成了这么精雕细刻的簪子了,看来娘娘今年又是要拔得头筹了。”
皇后扶着簪子笑开:“郑妃最会说话,怪不得皇上老是想着你,下了朝多半都巴巴的往你那里跑呢,我瞧着沈妃头上的翠珠珊瑚七宝簪就典雅,没准今年皇上就更喜欢这样的去了呢?咦,中信王妃这发饰也未免太过简单了。”
郑妃又言道:“皇后娘娘,想来七王妃妹妹,竟是不知道宫里八月十五有比簪的习俗呢。”说罢掩嘴笑起,颇带了嘲笑的意味,引得嗤嗤声一片。
那位戴着绿珊瑚的顾妃确是个好人,虽然并不相识,也出声解围:“七王妃来楚国也不过数日,是第一次在南楚过月夕节,我看不如做个例外,让她只在旁看着就好。”
郑妃在那头不愿退让:“顾妃,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了,却像是我在故意为难新来的妹妹的,这是到底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违的,岂有看看的道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呢?”
皇后为难地皱了没错,却并没有帮忙的意思,“郑妃说的没错,可是向来比簪的最后一名都要取彩献艺,众妃嫔也至少都带了银簪花绢,中信王妃只簪了支骨簪。”
郑妃听皇后娘娘帮着自己更加猖狂,“皇后娘娘多虑了,向来听闻七王妃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这取彩献艺想来怎能难倒妹妹,且也借这个机会让我们评鉴。七王妃,你想必不会拒绝吧?”
云朝见她们这一帮子女人你一句我一句,闹得这清风明月都不安生,并没有认认真真听她们说话,只趴在弦窗上吹风走神,恍惚间听见问话,只答了句是。
从华灯初上游了约莫半个时辰,龙凤船在宴饮所用中庭的筑凤台落锚停下。
这时云朝才知道,赏夜景只是个说头,中庭虽与外庭相通,但内廷与中庭只有水路相通,也就是除了元昌门可以进入内廷,这整个内廷可算是一座死城。
比起兰昭皇宫的进出随意,不受宠的妃子私养小厮是不公开秘密的情况,还真是天壤之别。
“时辰也差不多,诸位姐妹,筑凤台已设下筵席,不要让陛下久待了。”
向皇后应了是,裙摆摇曳间,众人随着皇后下船,由宫女太监们引灯往筑凤台去。
四周围宫墙边摆着的七色琉璃灯盏在夜风吹动中缓慢转动,灯色晃荡着照耀在宫墙上,营造出幻境般的色彩。
筑凤台上筵席早已开场,皇帝与楚陌等皇亲贵戚已先入座,后妃们依照礼制从侧门而入,向陛下与夫君依次行过见面礼,各自入席就座。
云朝暗自松下口气,往楚昭陌身旁的塌几坐下。
刚才被这些姐姐妹妹饶舌得口干舌燥,正巧看见楚陌前面的酒杯里有酒,就端起来猛灌了口。
楚陌仍盯着舞池中央,并不看她:“初到南楚,夫人玩的可还开心?”
“还说呢,你这些嫂嫂们哪个是好相与的?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楚陌牵唇,另倒了杯酒讨好似的递给云朝:“我记得夫人你好像,也是个女人?”
“唔,对,我也是个女人,所以你最好谨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楚陌不动声色的依身过来将云朝带入自己怀中,他今日穿得是家常的银白外袍,髻发梳的整齐,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英气。
除了引来宫女贵戚的频频眉眼,连座上的柳婉仪都有一眼没一眼瞟过来,“比簪最后一名要取彩献礼,就是要自己划小舟去湖心岛取回事先安排好的献礼,回来还要为陛下歌舞助兴。”
楚陌故作深沉的顿了顿,又说:“唔,想起来,去去年,郑妃好像在湖心岛迷路迷到了第二天中午,刚出来就晕了。还有去年王姝仪乘坐的小舟半路漏水,掉进去成了落汤鸡,今年……”
云朝听了一怔,想起似曾刚在船上听到,早知道有这样的事端,在船上时就不该躲懒走神,气愤言道:“还有这样的事?那你不早点告诉我。”
楚陌爽朗笑开,这笑在云朝看来分明是奸笑,朝对面的众淑女抛了圈媚眼:“这可太冤枉了,记得昨日才送了王妃发簪,只是,王妃不赏脸,本王心中还郁郁寡欢了许久呢。放心,王妃若落了水,府中的暖汤都日夜备好的。”
“你……”云朝粗粗一瞥中,在对面的外臣队伍中却看到一张熟脸,“咦,对面那个,是不是在街道撞到的那个人,他怎么会在这儿?”
楚陌轻嗤,拾了个腰果挑眉吃了:“他是逐鹿的外交使臣,故而也在宴饮行列中,夫人美色,以后可要好好小心了。”
云朝没好气白了他:“好不容易避过了,只盼他明了了你的身份,不敢轻易出手。”
酒席过半,舞行宫女们准备好的歌舞演完,皇后起身微欠:“陛下,今年比簪的魁首还未选出呢,还请陛下定夺。”几乎同时,这筑凤台中女人都拿起塞在束胸里的镜子打扮起来。
皇帝往龙椅上靠了,歪起嘴角,叫人瞧出几分阴沉,颇有深意的说:“不急不急,好事好东西都要留在后面,皇后,你先说说今年选出来取彩献礼的是谁?”
皇后福下身子,恭敬的回答道:“今年中信王王妃新晋级得喜,要为陛下取彩献礼。”
“恩,甚是合宜。”楚皇眯着眼朝下面粗粗扫过一圈,“中信、王王妃何在啊?”
云朝放下酒盏应道:“妾身在此。”
“今年取彩就有劳王妃出马,听说王妃以舞名扬天下,望去湖心亭取宝,早去早归,朕还等着欣赏王妃的舞艺呢。”
“臣妾接旨。”
云朝正欲走出塌几,到舞池中央去,楚陌暗暗拉住她的衣摆,道:“去湖心亭还是一切小心。”
悄声应答:“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