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本来面对着我这边,好象刚刚还在和她说话,远远地看见我走过去,却没有人说话。我走到那个女人身后,好奇地对花下说道:“你怎么起这么早啊?这么快就和盍稚氏人混熟了?你们在谈些什么呢?”
那个女人闻声扭过头,我本来看着花下的眼睛余光瞥到一种特别之处,目光立即全部转移到她身上去了。天啦!原来是一个有三只眼的女人。本来我就知道盍稚氏有少数人是有三只眼的,只是一直没有见过,这冷不丁地看到了,倒是吓得我身上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我定下神来仔细再看,只见她的第三只眼,透明的黑瞳上,竟然有一片亮晶晶的裂纹,白眼珠表面也有深浅不一的细条状坑洼。那只眼睛明明是看着我的,但却感觉是在朝天上看,或者什么都没有看,对,就像死鱼眼一样的空洞无神。这就是三眼神目吗?哪里有什么神韵啊?被这只眼睛瞅着,仿佛被人鄙夷不屑,不,更像是被死人盯着一样,感觉身上极不舒服。
“你是谁?”我稍稍定下心神来问道。
“我是谁?我是谁?……我还要问你呢?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个女人满脸茫然地想了想,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她难道又是一个花诸英那样的疯子?不过花诸英也不像是疯子,只是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
“你有三只眼,应该是盍稚氏的人啊,而且你身穿兽皮,在族里的地位应该也不低吧?”我当然不认识她,也只能猜个大概了。
“不对,我不是盍稚氏的。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呃,对了,我应该是朱襄氏的,名叫‘赤松’……对,我就是赤松。”
朱襄氏是个不起眼的小氏族。赤松这个名子似乎是男人的名子,不过这话我可没说出来。以赤为名,应该是兄弟中排行第一的。
“对了,我明明是在鬼方的石室当中,鬼母让我吃了药,我就睡着了。怎么醒来时突然在这里啊?这里是盍稚氏吗?”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鬼方?鬼母?吃药?三只眼?……十六个岁月前,雷祖震将自己氏族的族长,用焚心雷击得灵魂受损,痴痴呆呆,然后送给鬼母带去鬼方治疗。接下来雷祖震就去对付盍稚氏,难道那时马王母也被雷祖震击成痴呆,然后被华光送给鬼母治疗?那么你就是盍稚氏的马王母?怎么你又说你叫赤松,不是盍稚氏的呢?”我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不停地猜测着。
“马王母是谁?还有雷祖震、华光,你说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她断然地说道。
我突然记起鬼母跟我说过混沌无双的事情,无双的将成之毒虽然治好了,但是他已经不再拥有原来那个无双的灵魂,而是一个全新的灵魂。会不会马王母跟他是一样的情况?鬼母不是给马王母还魂,而是用血魂大法给她铸造了一个新的灵魂,甚至是把原来一个叫“赤松”的人的灵魂挪移到马王母的身上了?我只能这样猜测,毕竟谁也不知道真正的血魂大法是怎样的。
我和这个形象古怪、言语颠狂、蓬发如野人的疯女人说着话,感觉有些奇怪的是:花下只是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插口说话,按理说他有异能,应该能推断出一些事情,会说出很特别的话来才对啊?
我们正说着话时,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过来了,他陡然看到这个三眼女人,也是满脸震惊之色。他忽然紧走两步抢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大声哭喊着:“牙牙,你可回来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这个三眼女人身子往后一缩,用手挡住这个男人扑过来的身子,急忙说道:“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离我远点儿。我叫赤松,你可别又认错人了。”
那个男人一愣,瞬即泪流满面地哽咽道:“你是我的牙牙,曾经的盍稚氏族长、兽方大酋长马王母啊!我是你的孩子尿袋子呀。你怎么了?不认识我?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我果然猜得不错,这个女人真的是马王母,至少身体是马王母。
“尿袋子?”这个被认为是马王母的女人皱起眉头,连我也听得一愣,怎么起了个这么古怪不堪的名子,难道是听错了?
“牙牙,你不记得了吗?我从小就小便失禁,睡觉时直接在睡铺上濑尿,所以族里人都叫我尿袋子,说我是一个装尿的袋子。我这个毛病直到二十岁才治好,可族人们叫习惯了,直到现在还是这样叫我。”我听得有些好笑,大人还在睡铺上濑尿,不过转念想一想,他也挺可怜的。
“不要叫我牙牙,我也不是马王母。你们都要叫我‘赤松’,否则我不理你们了。”这个叫尿袋子的男人还要缠着她诉说,但还是被她恶狠狠地赶走了。
但是马王母回归氏族的消息一传开,盍稚氏很快就来了一群人,而且还有很多人不断地往这里赶来,很快阴阳脸所在的这个小丘,变得如同氏族月市或者部族社戏一般拥挤的地方,男女老少,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十六个岁月以前,兽方谁不知道大酋长马王母三只眼?更何况马王母当时还是盍稚氏族长,在盍稚氏声望之高,对族人的影响之大,她这一回来,对族人的震撼可想而知了。
我原本是一个隐居氏族的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突然之间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陌生的外族人围聚过来,顿时心慌意乱地躲到一边,不是那种恐惧的惊慌,而是羞涩难堪、不知所措的心慌。
但是无论小孩哭、老人劝,无论多少人感伤怀旧,这个女人全然不为所动,谁都不认识,坚持说自己叫“赤松”,不是马王母。她的几个子女,请她回祖母屋去住,以便照顾她,也被她断然拒绝了。她说谁都不认识,就喜欢我和花下这两个小孩子,要和我们一起住。
听得我心里犯嘀咕:我有什么地方特别讨人喜欢吗?应该不是,那么多半是因为花下这个有异能的孩子吸引了她的注意,看来刚才我走出茅草屋来找花下之前,她们已经相互有些了解了,甚至我有一种更荒谬(miù,狂者之妄言,错误的)的想法:莫不是她回归盍稚氏,就是冲着花下来的?
尽管阴阳脸的茅草屋并不宽敞,而且阴阳脸是男人,男女住在一起不方便,但是她就是坚决不肯到别的地方去住,众多族人也拿她没有办法。闹腾了一天,盍稚氏族人才好不容易慢慢地散去了。
自从赤松(所有人暂时只能叫她“赤松”了)和我们住到一起,她(指的是原来的马王母)的好多子女,还有一些尊重她、对她怀有感恩之心的族人,经常不断地送些好吃好喝好用的物品过来给她,例如虎肉、豹肉,还有一种鼻子上长角、眼神不好被当地人称为“睁眼瞎”的犀牛的肉。那么多她一个人当然吃不了,用不完,倒是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好处。虽然屋子显得窄了点,但挤一挤人气旺,我们住在一起久了,倒是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有家人般的感情了。
我们在盍稚氏这一住就是三个岁月。在这三个岁月里,我对盍稚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见识了很多我在单纯的混沌氏见识不到的人事物。
兽方以凶禽猛兽众多而得名,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各个氏族、部落来说,生存是第一件大事,所以兽方人多崇尚功法,以捕杀凶禽猛兽的数量排名来定走亲次数、选择配亲对象。族群内或大或小的屋子或圆或方地围拢起来,屋子外围的地面,在建屋前就用火烧尽草木,再用人力碾压成平地,既防止虫兽藏伏潜行到屋子周围,也给玩耍的小孩一个安全平坦的活动区域。而这里众多冲沟的丘陵地形,也被充分利用,族人们把冲沟挖深、挖宽,沟沿挖得更陡峭,也起到了一种自然的屏障作用。在氏族外围无论白天黑夜都有族人巡逻,族人们也是常备着石刀石斧、兽骨棍棒等等防身兵器,以防凶禽猛兽的袭击。平时小孩子不允许随便离开氏族所在地。
这三个岁月里,我们对于阴阳脸所说的“家”这种新的生活形态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男人或女人长大成人的标志,除了建分屋,和异性配亲以外,现在又有了一种新的形式,那就是他或她“成家”了:和固定配亲的人一起生活,很快有了属于她们或者这个家所有的孩子。想一想,我和同族的混沌无极的感情,甚至我们和以前素不相识的阴阳脸和赤松这两位老人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也会有一种很深、很特别的感情,那么家和家人的感情,应该是更为深厚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