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这座城市的春季总会裹带着一种特殊的气味到来。我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气味,只知道它像人的情绪一样,有时沉静如水,有时歇斯底里,你可以感觉到,却无法细细回味。
这种气味只存在于我的回忆中,搁浅在心里某个可能很久都不会触及一次的角落。
而此时此刻,我再一次嗅到了它。
睁开眼,视野里只有湛蓝的天空,蓝到我感觉有点眩晕。
手边好像有草一样的东西,我随手往地上抓了一把,发现并没有土,只有胶粒状的物体。
啊,原来如此,我现在正躺在高中的操场上。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难道我已经升天了,这里是天堂吗?
大概是梦吧。
沉吟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一个陌生却又令我心悸的女孩的声音。
“郑琛!”
还没来得及起身张望,她就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
还是那双水晶样的眼睛,还是那个带着酒窝的微笑,还是那一头清爽的短发,还是那身干净的校服。
她就蹲在我身边,用她的老式翻盖手机抵着下巴,好奇地看着我。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早已被我遗忘的春天。
如果这是梦,那也太真实了。
“楚……楚宁宁?”我的大脑停止了转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叫出她的名字。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
那笑容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变得无比遥远,此刻却又离我那么近,仿佛成了我和十年前的这个世界连接起来的唯一纽带。
从没做过如此真实的梦。
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确认眼前的她是否真的存在。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
我能实实在在的感觉到,感觉到她微潮的手心,温暖的皮肤,轻缓略过我手腕的鼻息,还有我因为惊讶和害怕不断加速的心跳。
惊讶是因为这一切都在暗示我这根本不是梦境。
害怕是因为我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楚宁宁?”我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再次呼唤她的名字。
“怎么,睡傻啦?”她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起来。
坐起身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紧紧抱住她,然后大哭一场。
但我没有这么做。
因为对我这么亲昵的她,终究是如此的不现实。
她歪头看着我,保持着清新的微笑。
我环视四周,刚刷完白漆的球门、喧闹的篮球场、围着施工防尘网的图书馆、空荡荡的升旗台、只能看见半面墙的教学楼,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样被阳光拥抱着,熠熠生辉。
校园里所有的建筑都是乳白色的,而我高二那年应该就已经全被刷成了红砖色。校园外围也看不到本来早已林立的高楼大厦。
这更印证了我的想法:这根本就是在做梦。
“怎么了?看什么呢?”她拽了拽我的袖子,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也是校服。
“你真的是楚宁宁吗?”
“你已经开始近视了吗?要不要周末陪你去配眼镜呀?”她边说边把脸凑了过来,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快代替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围绕着我的春天气息。
这种香味和她的声音一样,都让我感到如此陌生。
我明明应该都接触过啊。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我想这可能是托梦吧,毕竟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大概。
“是呀!”她一脸神秘指着自己的耳朵,“听。”
我以为会听见什么恐怖的声音把我吓醒,可是半空中传来的只有一阵舒缓的钢琴曲。我记得这个曲子,这是上高中时候的下课铃。
“你可真厉害,体育课都能睡着。我们去食堂吧!”
她站起身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仰起头,闭上眼睛开始满脸幸福的享受阳光的温度。
啊,此时此刻的这个画面我是见过的。
可是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记不得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心里像是有座大坝即将决堤,很多我从来都不曾允许自己表现出来的感情喷薄欲出。
“郑琛!你怎么啦?”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又蹲了下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抹着我脸上的眼泪。
大坝崩溃了。
我紧紧抱住她,涕泗横流。
十年了。
这十年里我遇见过很多人很多事,不管是自我强迫还是顺其自然,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我都已经记不得了。
我也曾经想过要忘记她,也照做了,而且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
可是事实上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真正被我忘记的是当时的自己对她的感情。
我是如何喜欢上她的?我喜欢她的什么?为什么直到今天她还能存在我内心的角落?
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宁宁……我、我是……在做梦吗?”我的声音颤抖到自己无法控制。
“不是啊。”她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温柔地回答道。